第一百五十一章 飲鴆酒賈蓉假昏沉 達天聽聖君真憤怒
今日這詩會午時開始,待吃過酒菜,又經過看書兩個時辰,到了這時候,天色已是日薄西山了。
亭榭內的賓客,此時多數都已提筆揮毫、書寫詩詞以待於湎。而那些沒請帖的,他們本就是為了巴結於湎,此時更是一個個的,雙手捧著自己所做的詩詞,恭敬送到於湎面前。
同於湎坐在一起的,都是些他府里的舊人,雖說是舊人,可裡面也不乏文學博士。
那些送上來的詞句,先待於湎欣賞,而後便移交到其他人手中。
這些人都是不露聲色,看不出好惡來,可單單就那瞥一眼便放下的動作來看,那些詞句,大抵是有些不入眼的。
想來也是,於湎發請帖,就連許多國子監中的學生都有,而那些沒請帖的,水平可想而知。
賈蓉放下筆后的不大功夫,亭榭中坐著的眾人也都一一放下筆來。
於燔這人看似不著調,可好歹也是乾明帝的兒子,自小小就有博士教授,故而等到賈蓉停筆后,他也揮毫寫出了一篇來。
待於燔寫完,他頗臭美的好好欣賞了一番他的大作,而後裝作不在意的,朝賈蓉這邊瞥了一眼。
這一瞥過後,於燔是一下綠了臉,他臉色陰晴不定,膩味了半餉后,將手往賈蓉紙上一拍,道:「三百兩黃金外加四個美婢,我和你換。」
賈蓉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而後道:「湎王爺可出價千金呢。」
於燔咬牙切齒,眼珠子一轉,道:「八個。」
賈蓉樂了,笑道:「不換。」
……
於湎在主亭觀望片刻后,便向左右拱了拱手,而後,他身旁的相公們皆一一起身,一人選了一個方向走下,收起詩詞來。
朝賈蓉這邊來的,正是早上給他送請帖的莫懷。
此人仍舊一身粗布衣裳,緩步間,走過兩處亭榭,而後就到了賈蓉他們這裡。
賈蓉從周氏嘴裡得知了莫懷的事迹,他對於此人很是敬佩,故而莫懷剛到,他就站起身來,出亭迎接了。
莫懷見到賈蓉,輕笑了聲,開口道:「壽鄉伯名滿神京,想來必有驚世之作。」
賈蓉在莫懷這真正的神才面前,自然不會有什麼傲氣。何況那首《臨江仙》,說白了就是他剽竊而來,又怎會以此狂傲呢。
故而,賈蓉忙擺手,苦笑道:「在莫先生面前,拙劣小子之作豈敢稱驚世。」
莫懷笑著,同賈蓉一起走進亭榭。
……
於燔見了賈蓉的《臨江仙》,又想同賈蓉換詩而不得后,越看他自己所做,越覺得拙劣。
於是乎,就在賈蓉出亭迎莫懷是,他就將謅的那首,揉了個紙團,扔進池裡了。
莫懷走進亭中,見案上只有一張紙,面色如常笑道:「想來是燔親王和壽鄉伯合作了一首。」
不待賈蓉出聲,於燔就瘋狂朝他使起眼色來,他一邊使眼色,一邊用手在賈蓉能看見的地方,比出個二十的數字來。
賈蓉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后,開口道:「莫先生所料不差。」
賈蓉說罷,於燔喜笑顏開,莫懷則是似笑非笑。
他拿起這篇《臨江仙》,在心裡默讀了三遍后,長嘆一聲,開口道:「當真是世上仙詞,有秋之寂寥,道盡英雄本色。」
說完,莫懷又道:「雖寂寥卻仍不失豪邁,有英雄卻更得凡人味道,有此一詞,想來今日諸多名篇都要失去顏色了。」
賈蓉聽罷,謙虛道:「此非我所做,乃是今歲下江南途中,聽見樵夫所唱。我求取詞人名諱,那樵夫卻也言之不詳細,只道是一名喚楊慎的前人所作。」
莫懷聞言,點了點頭卻未言語,只有靜靜讀起詞來。
於湎身旁的清客相公皆以莫懷為尊,此時莫懷長久停留在賈蓉這裡,卻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未幾,便有一距離莫懷稍近的相公走來,他道:「莫先生可是看到了神作。」
莫懷揚了揚手中紙,笑道:「若無意外,王爺要的,便是這一詞。」
「哦。」那人聞言,眉頭一挑,快走走來,待走到莫懷身邊,接過紙張一看,頓時也是沉吟起來。
不知這人心中吟了幾遍,只知時間過去了盞茶功夫。
這人看罷,將紙還給莫懷,搖頭無奈道:「比不得,比不得,一代新人換舊人,我等老朽,合該進棺材了。」
就在這人看詞的功夫,其他從主亭出來的相公,也都一一走到了賈蓉這邊。
於是乎,賈蓉這邊,一時間竟成了整場詩會的中心。
眾多相公圍著莫懷,那篇《臨江仙》被遞來遞去,紙張都皺巴了起來。
秋池上所有人,都翹首以望,於湎坐在主亭,更是望眼欲穿。
待到所有人看完,莫懷道:「還是將其他人的都收起來吧,我去將此獻於王爺面前。」
眾相公點頭后散開,莫懷拿著《臨江仙》,對賈蓉道:「壽鄉伯,不若同我一道。」
賈蓉自無不可,點頭后,便跟著莫懷一道,往主亭去了。
賈蓉走到一半,猛的回頭,沖於燔笑了下后,也拿手比出個二十的數字來,而後不等看於燔的臉色,只笑著,又扭頭走了。
於燔站在原地,面容悲戚,似要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
莫懷領著賈蓉來到主亭,他先將那首《臨江仙》遞給於湎,道:「王爺,以我愚見,此為全場之最。」
說完,他又轉頭對著賈蓉道:「壽鄉伯,且坐。」
賈蓉選了把椅子坐下,靜靜等著後面的事。
另一邊,於湎接過《臨江仙》,攤開放在案上,仔細讀了起來。
主亭外,眾人翹首以盼,那些有請帖的賓客,多是達官貴人、勛貴衙內,自然有長久的養氣功夫,故而也只是等著,並未出什麼言語來。
至於那些不請自來的人,他們或是為了巴結於湎、又或是腹中空空卻自視甚高,現見到詩會頭魁有定下的意思,便坐不住了。
當然,他們也不敢說些什麼酸言酸語來,只三五成群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有如蚊子吵鬧。
待到其他相公將場中眾人詩詞盡皆收上,於湎也已經讀了好幾遍《臨江仙》了。
於湎放下手中詞,同左右望了望,而後道:「諸位想來已是讀過此詞,后可有比得上此詞者。」
眾相公搖頭。
於湎見狀,哈哈笑了起來,轉頭對賈蓉道:「世侄有如此文才,為何不顯於京師,若不是我妹妹之前來尋,口中言說你,我豈不是要錯過這神仙詞句。」
於湎看罷《臨江仙》,心情是極美,連對賈蓉的稱呼都變了,感情上,又更進了一層。
賈蓉聽了於湎的誇獎,無奈搖頭,道:「我已同莫先生講過,此詞非我所作,乃是一不聞名前人楊慎所書,蓉實乃剽竊,當不得王爺如此盛譽。」
於湎聽罷,似笑非笑,他先同左右道:「我等喜歡,可眾人卻未看過。就此定下頭魁,怕是眾人不服。你等抄寫上百份,分發下去。如此,也免得有人說我不公。」
莫懷等相公點頭。而後都執筆謄寫起來。
於湎說罷,接著看向賈蓉,道:「世侄何必如此謙虛。」
說完,於湎沉吟片刻,而後笑道:「哈哈,懂了。你賈蓉有驚天詩才而不用,北守遼東、南下揚州,是想告訴世人,你不屑於詞藻文章,實乃干實事知人。」
賈蓉聽完於湎腦補的話直接沉默了。
說實話,剛來大乾,他也起過抄詩抄書的心思,畢竟背靠著一個璀璨的文明,此世又是自土木堡以後,世界線就變動了的,幾百年的時間流淌,不知有多少詩詞歌賦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據為己有。
那為什麼他最終沒有如此行事呢?有運道使然,也有內心深處對那種事的不屑,最重要的,還是他一直認為,假的就是假的,抄到頭,終有一日抄無可抄,到那時候,人或許便坐蠟了。
就是今日,若不是他覺得,《三國》沒了那首《臨江仙》會頗為不美,他或許也不會提筆抄詞,而是自己胡謅一首。
賈蓉沉默半餉,而後苦笑一聲,既於湎這樣想,他屬實沒有話說。
再推辭,就有些故作姿態了。
於湎見賈蓉默認,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他又道:「年輕人當有衝勁,謙虛守成,那是我等老朽才該有的姿態啊。」
……
就在賈蓉同於湎說話的功夫,莫懷等相公就已經謄抄好了《臨江仙》,給眾賓客分發下去了。
眾賓客看完,皆是口中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場中嘶聲大作,就連一開始,喋喋不休的池邊人,也都沉默了。
於湎環顧四周,笑著對賈蓉講,「你看,莫要藏拙,你若是大才,他們自然會服你。」
說罷,於湎大起聲來,沖著場中道:「本王欲以此《臨江仙》為本詩會頭魁,為《分合錄》定題詩,諸位可有異議?」
場下人皆搖頭,於湎見狀,開懷大笑,而後,便取過案上酒壺,就給賈蓉倒上酒來。
他道:「如此詞者,我平生所見不過爾爾,請世侄滿飲此杯。」
盛情難卻,再加上那酒於湎剛剛吃過,賈蓉也就沒有在意。
他接著酒杯,仰頭一飲。待酒剛入口,他心中便生出一股慌亂,而後,賈蓉便覺得心腦有些昏沉,口中也泛出一陣苦味來。
這酒,有問題!
賈蓉將酒卡在喉嚨不咽下,抬頭不敢置信的看向於湎,卻見於湎仍是一臉笑意。
不是他,他也沒有理由下毒害我。
賈蓉眼光一轉,又見於湎身旁侍者此時狀態不對,眼皮帶青,面露苦色。
是死士!
這隻三五個呼吸,賈蓉便略理清了真相,正當他要吐出口中酒時,只見那侍者腦袋一歪,嘴角溢出黑色,倒在地上,無生息了。
這狀況驚動了主亭所有人,賈蓉在那侍者倒地之際,也想出了處理這事的最好辦法。
他先咬破舌頭,讓酒液混合著血液,而後也一口噴出,再腦袋一歪,就倒向一旁。
若說剛才侍者倒地是驚動了主亭中眾人,那現在賈蓉倒地則是驚動了在場的所有賓客。
只見所有人都慌亂起來,有的起身、有的觀望、那些池邊人更是轉身就往外跑。
於湎也被這狀況搞懵了,不過他畢竟也是經見過大事的,只三兩個呼吸的功夫,便鎮定下來。
他一聲大喝,「府衛何在!」
瞬時,便有近百花白著頭髮的府兵從角落走出,將所有人團團圍住。那些出狀況便溜走的人,也被府兵一一逼了回來。
待到場面控制住,於湎伏身摸了摸賈蓉鼻息,見賈蓉呼吸尚且沉穩,他鬆了一口氣,臉上的怒火也稍稍降了些。
他起身道:「事出緊急,還請諸位在此停留,待查清楚,本王一一上門賠罪。」
說完,他又對著左右道:「莫懷,你進宮向陛下奏明此事,宋清,快去請太醫,剩下人,跟我一起,送壽鄉伯回寧府。」
於湎說完,便將賈蓉抱起,往府門走去。
走到一半,於湎突又想起什麼,咬牙切齒,回頭沖莫懷道:「給陛下說,這事同十五年前,很像。」
賈蓉雖吃了毒酒,但卻吃的不多,此時雖然難受,卻還不至於昏迷。
他是裝暈的,現在裝暈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一來,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性命之危,二來,他也可以從漩渦中撤離出來,觀望觀望是誰要害他,三來,出了這事,乾明帝、忠順親王都要給他個交代,跟他有仇的那些人,要倒霉了。
……
這幾日,賈蓉雖沒去錦衣衛衙門,可梁寬也不是吃白飯的,趙清河那事,已被他查出些眉目來。
趙清河招出一人,乃是內務府主管銀錢的大臣鄭遷。此時,鄭遷已經被拿下了,梁寬來此,就是向乾明帝稟報此事的。
就在秋池詩會突髮狀況的時候,勤德殿中,梁寬向乾明帝稟報完差事,正要離開,卻見戴全領著莫懷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乾明帝見到莫懷,眉頭微皺,開口道:「莫懷先生來此可有要事?」
莫懷跪地,簡略道:「稟告陛下,今日王爺秋池宴請賓客,壽鄉伯被人下毒了。」
「嗯。」乾明帝初聽一愣,而後便是生出滔天怒火,他猛的站起身來,沖著莫懷道:「賈蓉現如何了?何人下毒暗害?」
莫懷道:「是死士下毒在王爺酒壺中,壽鄉伯詩會奪得頭魁,王爺賜酒,壽鄉伯便中毒了。」
說完,莫懷接著道:「壽鄉伯現情況尚穩,王爺已經封鎖了王府,又親自抱著壽鄉伯,往寧國府去了。」
「王爺道,此事非他所為,還請陛下明查。現有奸人暗害壽鄉伯,壽鄉伯最安全處,一是寧國府,二便是王爺身旁。」
「還有,王爺道,此事,和十五年前那事,很像。」
莫懷說完,乾明帝哼了聲,重坐回龍椅,而後對一旁的戴全道:「宣禁軍都統領馮唐、五城兵馬指揮司使范鳴、右掖軍都統領牛繼宗、左掖軍都統領周孟武,封鎖忠順親王府,封鎖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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