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第594章 我師方文岐
藝人行內有一句話叫做「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意思是聽書要聽新鮮的,觀眾喜歡聽新鮮的故事,你要是上次說過的又給人再說一遍,人家扭頭又走了,因為沒什麼新鮮感了,這叫生書。
熟戲是觀眾喜歡聽那些很熟悉的戲,尤其是某位的角兒的代表之作,凡是有這位角兒的演出,觀眾都會指名道姓讓人家再唱那一出。
不只是梨園行是如此,在歌曲界也是一樣的,比如觀眾在私底下聽某一位歌手的某一首代表作都快聽吐了,但是如果他去人家的演唱會,他肯定還是會跳著腳讓人家唱那一首的。
這是二者不一樣的地方。
聽不膩的曲藝,曲藝的門類很多,它是綜合了生書和熟戲兩種特點的。
就拿相聲來說好了,觀眾喜歡聽新鮮的相聲,可是人家也喜歡聽有滋味的老相聲,比如八大改行,這段子是靠柳活兒取勝的,這是聽不膩的。
還有以前何向東演出過的技術性非常強的《相聲十二門功課》,這段完全也可以反覆演出啊。
還有可以套用原本相聲的敘事情節包括故事框架,但是只要把包袱改一下,同樣還是會很受觀眾喜歡。
它自身的適應性和可改造性非常好,所以這是聽不膩的曲藝。
九頭案何向東這些年偶爾也說上幾回,但大多都是說上兩三段就不說了。
就連當初向文社搬家的時候,何向東剛前一晚用九頭案拴住了扣子,也吸引了不少觀眾來四方茶館,結果後來他照樣沒把這個坑填上。
所以有些老觀眾聽到何向東又要說九頭案,這幫人真的快罵出聲音來了,因為他們實在太怕何向東這孫子又挖一個坑就走人啊,他們脆弱的小心臟可無法承受這種打擊啊。
不管如何,何向東的九頭案還是開說了,沒個三五分鐘,全場所有人就都被何向東吸引住了,這些人聽得是如痴如醉,全都沉浸在故事裡面了。
這裡面就有侯三爺等一眾大腕,也有張寶庫等幾位見多識廣的老前輩,就連趙峰華這幫準備找麻煩的傢伙都被何向東的故事吸引住了。
何向東現在說書的水平離一代宗師也不遠了,想當年在牡丹獎比賽上,他就一人壓下了評書一門了,那時候他的水平就已經是一代名家了。
四年多過去了,他也完全接受了王彌葦的傳承了,把他的那一枝兒的本事學了個全。
何向東還是張氏評書的唯一傳人,再加上又傳承了王彌葦的衣缽,兩大宗師親手悉心教出來的弟子,能不厲害嗎?更別說何向東本身的條件就好的出奇。
所以他有今天這能耐,一點不為怪。
……
單口說完,雞犬組合上來說了一個小段兒之後,何向東和張文海來了一個壓軸的大段兒,這場演出就要結束了,而此時已經快12點鐘了。
而後還是返場,返場說的小段子都是以前瀕臨失傳的那種小段兒。傳統相聲成本大套的大約有三百段左右,但是再加上一些小段兒小笑話,那就有夠上千段的了。
方文岐當年收集的就比較雜,何向東學的也就多了,他肚子裡面會的東西可真不少。
三段返場結束,全體演員再次出場,何向東站在最前,張文海想了想,也站到後面去了,把薛果推到了桌子裡面。向文社的未來得瞧這倆人,他必須讓這兩人儘快能有為向文社遮風擋雨的能力。
何向東看著現場的觀眾滿心的感慨,再看看來的同行,他心中更是滋味難明,扭頭看看還堅挺著的記者朋友們,他微微頷了頷首,對觀眾說道:「在開場的時候,我給你說過在節目最後我會說一個小故事給大家聽,大伙兒都還記著吧?」
「記得。」全場觀眾齊聲喊著。
記者媒體朋友們也精神一震,在演出還沒開始之前,他們就從何向東這裡知道了他要發布一個大新聞,但是何向東一直不肯透露,這些人為了要新聞,愣是等到了現在,現在也終於要聽到了。
好多記者朋友都打開了錄音設備,也掏出了鋼筆和筆記本,準備記錄了。
電視台的錄製組也趕緊把把攝像機對準了何向東的臉龐,他們是準備要認真記錄下來的。
何向東雙手攏在袖子裡面,眉頭緊緊鎖著,眼前又浮現出了自己師父那蒼老而又倔強的模樣,漸漸的,何向東的眼眶也帶上了一點濕意。
何向東的聲音慢慢低沉下來,嘆聲緩緩說道:「我要給大家說一個倔強的老頭的故事,這老頭人緣不好,這輩子也沒什麼朋友,他的朋友一隻手就能數出來了。」
「老頭沒什麼大本事,一輩子顛沛流離,連媳婦都沒娶上,家裡也很窮,勉強能有一口飯吃的,有些時候光景不好,餓肚子也是經常事。」
「老頭性子很倔,別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只聽他自己的,他認為是對的,他就一定會去做,別人怎麼勸都沒用。」
說著說著,何向東眼眶越來越紅,台上範文泉也把頭別到一旁去,臉上全是不忍之色。
台下觀眾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何向東內心的波瀾,場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不願意發出聲音去打擾台上那個已經動了情的人。
何向東搖頭一聲苦笑,繼續道:「老頭兒可能是腦子不好使吧,他建國后就進了曲藝團了,標準的人民藝術家,吃著皇糧,有收入也有地位還有聲譽,再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再多收幾個徒弟,年紀再大一些,他肯定也是一位受人尊重的老藝術家了。」
「可老頭腦子有病啊,有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大鬧一場,還從曲藝團退了出來,浪跡江湖去搜集整理快要失傳的傳統相聲。保護傳統文化,這是國家牽大頭的事情,要你一個糟老頭子瞎摻和什麼啊?」
「還把自己一切都搭進去了,老頭兒一輩子都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浪跡江湖,說的好聽一點叫跑江湖賣藝,說的難聽一點,這跟街上賣藝的乞丐沒有什麼大區別,甚至我們過得日子還不如那些乞丐,你們說這人是不是瘋了?」
「當年就不讓說傳統相聲,這些傳統的老玩藝兒都得改,這都不讓說了,他還非得這樣去做。為此,他不惜跟當時的相聲界決裂,一頭扎進來民間,從此所有的榮光都沒他的份了,他甚至連飯都吃不飽,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你們說他是不是瘋了?」
聽到這裡,現場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不管是同行還是觀眾,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何向東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老頭兒愛相聲愛了一輩子,為了相聲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算要他的命都可以。沒有人知道老頭到底吃了多少苦,沒有人知道老頭兒到底遭了多少罪,就連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老頭兒六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上七十的時候身體就已經糟透了,渾身上下就沒個好地兒,醫生都說他還能活著就是一個奇迹。」
「我所能知道的是老頭兒滿肚子都是能耐,許多別人聽都沒聽過的相聲,他都學了個全。許多別人痛惜失傳的段子,他也都會。」
「就拿我們這次瀕臨失傳傳統相聲專場來說,為什麼我敢說我們表演的這接近一百個段子相聲界找不出二十個會的人來,原因就是因為這些東西全是老頭兒用他的命換來的,所以我才敢如此放言。」
台下許許多多的觀眾眼眶通紅,還有不少女性觀眾眼淚都下來了,這是一個多麼純粹多麼高尚的藝人啊,別的詞已經無法形容他了,這是一個藝人,一個真正的藝人。
媒體朋友們也嘆著氣,眼角含淚,在本子上認真記錄著。
同行們心裡很複雜,跟何向東說的那老頭兒一比,他們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侯三爺深深一嘆,搖頭不語。
石先生低著頭一聲不吭。
楚城則是早就淚流滿面了。
嚴亮怔怔看著何向東,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真的懂何向東這個人了,懂的不僅僅是對方身上的能耐,更是他面對被封殺也不改本心的那股子倔強,這才是真正的藝人啊。
就連趙峰華那一幫人,明明是前來找茬的,可現在也沒話說了。拿別的事情說事可以,可是要拿這老頭兒說事,他們感覺自己沒臉張嘴。
何向東自己的眼淚也有些控制不住了,他擦著眼淚,哽咽著嘶吼道:「這老頭兒就是我的師父方文岐,那個愛相聲愛到死的方文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