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情落九塵（7）
浠水邊。
蓧正在洗頭，長長的秀發如同緞帶般鋪展在水麵之上泛出烏黑的亮澤。
纖纖玉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自己的頭發，眼角餘光卻瞥到一抹礙眼的紅色。
“一邊玩去！我要洗頭呢！”
撲通一聲，落水濺了她滿身都是。
“喂！你無不無聊啊！我說了我洗頭呢，沒工夫搭理你！”
“可我有功夫搭理你啊。”寂濕著半身趟過河水來找她。
那模樣像極了纏著媽媽給他講故事的使小性的娃娃。蓧平時最受不了他這樣了，明明是威震一方魔界至尊，怎麽這麽一副無賴嘴臉？
而似乎她今日心情也不大好，竟然沒有同他鬥嘴，把頭偏到另一邊不再搭理他。
長長青絲在她手中被輕輕打理著。
驀地感覺頭後一輕，寂竟然也悠悠拿起了她的頭發。
“喂！你別動！”
寂完全充耳不聞，兩隻手小心翼翼捧起一縷青絲，放在指尖摸了摸。
“真順，還滑滑的。”
“那是！我最寶貝的就是頭發了！所以你絕不能隨便碰它，要是碰壞了我……”
蓧話還沒說完，竟然見寂在那裏有模有樣地幫她打理頭發，動作輕柔細膩，甚至比她還要認真！
“你……你什麽時候也會這個了？”
“為什麽不會？”他似乎對她的頭發分外留戀，放在指尖輕輕摩挲以後，又湊近鼻尖聞起來。真好聞，是淡淡的木槿花香。
“我是寂，這天下能有什麽是我不會的？”
蓧嗤之以鼻，最討厭最討厭他說這句話了！完全一副天下盡在他手被他掌控的樣子，自負狂啊！
可偏偏，她就是被他牢牢掌控著半點兒奈何不得……
其實說到底，心裏還是有些不甘吧。
突然，蓧屈起半個身子，痛苦地皺眉。
“怎麽了？”寂驚慌失措飛上岸。
“別碰我！”蓧飛紅了臉，一把推開要扶他的寂。
“這是為何？”他看她難受得要緊，不免一顆心也跟著提起來。
“沒什麽……”蓧捂著肚子，倏而又得意一笑，“這事兒還真是你不會的！”
“絕無可能！”寂斬釘截鐵。
蓧湊近他耳邊說了兩個字。
寂沒說話了。
“哈哈！”蓧捂著肚子半是痛半是笑地對他說，“你也不過如此嘛！這世上還是有你魔尊寂不會的哦！”
……
天池。
殷紅的血。
“怎麽？這世上也有你不會的嗎？你也不過如此嘛……”
那模樣，那眉眼，那說話的語氣，竟是跟那日的她如出一轍！
她不是玄司雨！！！
“你到底是誰！”
血色中衣滔天翻飛，張揚跋扈！
女子被捏得有些疼了，卻絲毫不懼眼前的男子，眼睛裏甚至還蘊出了幾絲慍色！
“說——！你叫什麽名字！”寂狂吼暴怒！
“你怎麽了？”女子微怔，神情茫然，似是在努力回憶著什麽。
“說啊！你是誰？你叫什麽名字！”寂狂怒，暗中的眼睛已經轉變為瘋狂的赤紅色！
女子半點兒掙紮不得，半晌不得已吐出一個字：
“蓧。”
血色身軀一震！
軒轅山的傳人，向來都是沒有名字的。入山之後，她們便日日潛心修行，出山之後，她們已經有了名號。她們的名字，除了師父，隻有他們最親近的人知道。
當年，他也是費盡一番周折才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從龍太子口中婉轉得知。而現在、現在……當年那場大戰……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寂？”
這聲音……這聲音……
魔尊用力地抱住她，生怕她就這樣從自己眼前消失了一般。
“輕、輕點……我……我喘不過氣了……”女子眉頭輕蹙。
寂卻根本不聽，他深深地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仿佛要把她塞進自己身體般，讓她和他融為一體，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離！
“寂？”女子再度開口。
“怎麽了？怎麽會有這麽多血？她是誰？”她茫然地看著他。
寂聽出她聲音裏的不悅。
“她誰也不是。”寂依依不舍地鬆開她，指腹卻仍舊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她就是一個服侍你的婢女。”
“婢女？我何時有婢女了？我從不用人服侍。”她看著他，眼帶困惑。
“我送你的。”
寂凝視她，聲音裏有柔情似水的寵溺。
“你怎麽是這副嘴臉？不如以前的好看。”她終於發現他的異樣，輕笑著打趣。
一切恍若從前。
她還是她。
他卻不再是他。
“你看出來了？”
寂握著她溫潤的掌心，放在唇邊吻了又吻。
“當然！我們軒轅的換顏術天下沒人能識得破，也隻有我們能看得破天下所有虛偽的皮囊！”女子輕昂著下巴，一臉驕傲自豪。
她把鼻尖湊近他的鼻尖，他呼吸到獨屬於她的味道。
“你還是換回之前的樣子吧，這樣我不習慣。”
寂輕柔地幫她理好耳鬢碎發，暗紅雙眸眼波流轉。
他聲音沙啞，“換不回了。”
“怎麽了？為什麽？”
“……”
她微怔，然後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冰冷的肩頭，隻能溫暖她的肩頭。
她聽到他胸膛裏鏗鏘有力的心跳。
“寂，我是不是失去了什麽記憶？為什麽我感覺有好多事都想不起來了呢？這裏是……？”
“想不起來也好。”他輕吻她額頭，這樣他們便可以重新來過。
“我們剛剛在幹嘛？怎麽我也想不起來了？”她像隻迷路的小貓，懶懶縮在他懷裏。
“剛剛……”寂橫抱起蓧，“我們在商量婚期的事。”
“婚期？”她錯愕地抬起頭。
“對啊，明日我們就成親了。”
……
天池。
修長的身影抱著女子緩緩離開。
自始至終從未看她一眼。
冰冷的天池水。
被風吹打得徹骨冰冷的肌膚。
終究隻剩她一人落湯雞般滑稽可笑地就在這裏。
終究，隻剩她一人了……
羽千夜走了，鏡古哥哥走了，阿枚走了，陌辰汀也走了。
還是隻有她一人啊……
……
“你可想清楚了？”
塗塗坐在案幾上，可實際上她根本連案幾都觸碰不到。
珞薇正襟危坐，仿佛她從沒有這麽正式過一般。
天佑玄女說她不需要婢女服侍，就把她打發走了。而整個杻陰宮的人，都奉命魔尊寂集體為她編織著一個可笑的謊言：這裏是杻陰宮，她在一次降服妖獸的途中被妖獸所傷，沉睡了一千多年。軒轅山順應天地之勢已經誕生了新一任玄女。
曾經金碧輝煌的天宮，被魔尊寂變得再無白晝，而現在竟然成了他們口中的“杻陰宮”？嗬！真是可笑至極！
“裝成天佑玄女在他們大婚的時候趁機行刺魔尊，聽起來容易，可你知道寂對天佑玄女有多了解嗎？想騙過他，難如凡人登天啊！”
“你說，玄司雨之所以能變成天佑玄女，是因為她吸取了她當年殘存的一縷神識，這神識本落在羽千夜身上，輾轉又被你移存給了林覓。她把林覓的魂魄吸盡，也就承得了天佑玄女的這縷神識，擁有了她的記憶。那性情容貌呢？她又是如何辦到的？”
塗塗跳下案幾，手指輕輕繞著垂在肩上的發絲，道：
“我覺得一切還是得益於白澤丹，羽千夜體內有一半的白澤神獸的仙氣能夠聚靈，這才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體內保存了天佑玄女的神識，最後他用自己性命救了你，你的血液裏也有部分白澤獸仙氣。玄司雨吸識了林覓精魄，就是吸食我原先想來搭救羽千夜的最後氣澤那裏麵自然也有天佑玄女的神識，然後她又喝了你的血，白澤神獸的聚靈之力盡數落到了她的身上。或許，她在此之前已經察覺出這與眾不同的神識，正嚐試用某種途徑喚醒她，卻偏偏在她將要自盡的時候，這神識被喚醒了。”
“在此之前，那麽多年，她都一直研究天佑玄女，甚至在刻意模仿她，而神識除了包含她殘缺的記憶之外，也包含了本人的喜好興趣……或者，從某種程度來說，是她擁有了天佑玄女的部分記憶，她將自己變成了天佑玄女。”
“那說這麽多，就是天佑玄女沒有真正複活？”珞薇大驚！可是那張臉……
“我知道了！”塗塗驚跳而起！
“軒轅山的換顏術！玄司雨獲得的記憶裏不止有天佑玄女和魔尊相處的點滴，還有換顏術！不！那根本不是什麽神識，而是天佑玄女在臨死前不忍隨她化去的記憶！她把這份記憶留在了孩子身上！”
……
九重宮闕。
寂斜倚在寶座之上，輕輕轉動著黃金酒杯中的美酒。
血色長袍低吼呼嘯。
寶座之下有一個貴賓席，男子粗布衣衫卻不掩華貴之姿，微垂著眼簾，麵上看不見任何表情。
正是胤軒。
曾是這九重宮闕的半個主人，如今看著九重天再無白晝，看這九重天江山易主，看這魔尊寂在曾經金碧輝煌的天宮中，迎娶他們最德高望重的天佑玄女。
他便是被“請”來見證這一幕荒唐的鬧劇的。
禮樂響起。
握著黃金酒樽的手頓時收緊。
寂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
耀眼的大紅出現，緊身的設計勾勒出女性線條的柔美。
她微微垂下了頭，臉被大紅蓋頭遮著，動作看上去有些羞澀。
寂的喉嚨微微收緊。
正向他走來的她，身穿大紅嫁衣的她，微微有些羞澀地她。
將要嫁給他的她。
她距離他隻有幾步之遙！
厚重的禮服被侍女在身後輕輕拖著。
血紅妖冶的罌粟花飛舞在大殿上方。
越飛越多，越飛越多。
飛到她柔美迷人的線條上，飛到他輕握著的酒樽裏。
酒樽微斜，裏麵的烈酒嘩嘩灑落出來。
她離他隻有幾步之遙。
可是他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