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梨花淚（7）
坐在門前搖蒲扇的老人曾跟珞薇說過，女人一輩子有兩次出生的時候，第一次是打娘胎裏出來，第二次是穿上火紅的嫁衣。
明黃的燭光透過大紅頭紗搖曳著，窗外寂靜無聲。
她被封了穴道，從早上開始就被人定在這裏。
沒有人祝賀，沒有人笑，或許這就是她汜葉珞薇該有的命運——在別的女子最幸福的時刻，她欲哭無淚。
她像個木樁一樣被人披上可笑的紅衣裳。
漫長的時間裏，她總是想著，陌辰汀從沒有揭開過她的紅蓋頭呢。
這樣的日子裏，隔著一個地牢的他，是否也能看得到？如果真能看得到的話，對於他來說又是否太過殘忍？
吱呀一聲。
透過紅蓋頭，珞薇看到一個人影歪歪扭扭拐進來。
濃重的酒味。
林覓踩著地上柔軟的紅毯，搖搖晃晃地走向她。
“魔軍鐵騎已踏向了海族。”
林覓一手拿著酒壺，仰頭張開嘴，酒卻澆在了他臉上。
“魔尊說，明日讓我帶兵出征。”
隔著大紅頭紗，珞薇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知道他腳步淩亂，邁一步又退兩步。
“你醉了。”
話一出口，連珞薇自己也很吃驚，這話的語氣竟和她在行雲樓裏別無二致，淡漠卻不疏遠。
林覓也是一怔，盤腿坐在地上，將酒壺裏的酒一仰而盡。
“你許久都不曾這樣和我說話了。”
酒壺被憤憤地摔在地上，頃刻變成碎渣。
“每次我跟你說話時，你總是不願看我！”
林覓一手撐著地起來，另一手動作野蠻地掀開她的蓋頭！
濃烈的酒味，夾雜著陌生男子的氣息，珞薇禁不住眉毛一皺。
林覓一把掐住珞薇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正視著他。
“就是這樣！你每次看我都是這樣厭惡的眼神！巴不得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一樣！”
林覓的臉放大數倍到她麵前，不知為何，她胃裏竟然湧上一陣強烈的嘔吐感，珞薇一麵強忍著，眼中卻兩行酸淚禁不住流下來。
“你很希望我死是嗎？這樣你就可以和陌辰汀雙宿雙飛了？既然如此，你當初又何必將我帶回行雲樓？教我吃飯教我做人？你又何必瞞著他們大費周章騙我來杻陰宮？！”
呲啦——！！！
珞薇驚恐瞪大雙眼！
連心跳都在那一刻靜止！
她的左肩暴露在空氣中，寒意瞬間侵襲全身！
……
……
……
地牢。
石壁之上的燭光被什麽震得顫了幾下。
接著，是整麵石壁的輕顫。
火燭在石壁上固定得並不緊，直接從石壁上掉下來了。
黑漆漆的，陰暗又潮濕的地牢。
連地麵都在隨之震動。
砰——
砰——
砰——
像是巨人踩在發顫的地麵。
牢房內。
胤軒拭去嘴角的血絲。
他沒有想到陌辰汀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這根本不是他。
從上午開始，水鏡中就出現珞薇穿著嫁衣坐在榻上靜候的模樣。
珞薇蓋著紅蓋頭，他們看不到她是什麽表情。
可是珞薇又好像有感知一般，頭總是微微向另一麵偏著，他們連她的正麵也見不到。
陌辰汀也一直對著水鏡席地而坐。
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
胤軒曾經查看過汀的傷勢，雷霆之力回到寂的手上後，汀的功力甚至不到之前一半，再加上他當時為救珞薇受的傷，他現在的攻擊力甚至還不如一個孩子。
可是……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他們完全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汀盯著水鏡，上麵的畫麵始終不曾動過。
突然，汀聲音沙啞地說：“她被封了穴道！”
汀艱難地站起來，身子竟然晃了一下！
胤軒擔心地上前阻止，“你幹什麽？你要去救她嗎？以你現在的情況連自保都來不及！”
陌辰汀因重傷而顯得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冰冷駭人，短短幾日，他已經瘦削到顴骨突出，眼窩深陷……
胤軒心疼不已。沒想到陌辰汀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力氣大到驚人！
“陌辰汀！你聽我說！我們之中，如果說還有一絲希望的話，就全都在珞薇身上！”
胤軒用身子擋著他，怕他因為憤怒做出什麽事情來又一麵小心翼翼護著他。
陌辰汀蒼白的臉上突然出現異樣的神采，墨藍的眼眸中迸發出冷銳的瞳光！
“汀？”
胤軒被他嚇得身子一震。
“你對她說了什麽？”
陌辰汀在身體羸弱的情況下一連幾日滴水未進，嘴唇已經十分幹裂了。
“你對她說了什麽？你讓她做什麽？”
陌辰汀直勾勾盯著胤軒。
“汀，你先聽我說……”
胤軒試著平複陌辰汀的心緒。
“為什麽所有的希望都在她身上？為什麽讓她獨自一人去承受這些？！”
陌辰汀一拳錘在石壁之上！
地牢竟然連著顫了三分！
細小的灰塵從上麵抖落下來。
“她是我的女人！怎樣都輪不到她來保護我！”
陌辰汀的眼眸變為可怖的深紫色！散發著噬血瞳光！
“陌辰汀！”胤軒大驚，試圖上前阻止他，“你這樣會功虧一簣……”
砰——
胤軒的身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盡管連他也不知道陌辰汀這樣驚人的力氣究竟是從何而來，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還是被這幾道打得吐血，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水鏡裏多了個人，珞薇仍是保持著一個樣子動也不動。
而陌辰汀……
他仿佛喪失了痛覺一般，瘋狂地錘擊在石壁上，每錘一次，石壁、地麵都會連著顫三顫，數不清的石塊嘩嘩滾落下來，給人一種仿佛地牢即將坍塌的錯覺。
“陌辰汀！”
胤軒叫了一下，可陌辰汀恍若未聞。
石壁之上留下了幾百個凹陷的深拳印，每一個都那麽深，仿佛隻要再深一點，整個石壁就會被他穿透！
可是……每一個凹陷的石壁又在自行愈合著傷口……
石壁像一張大臉，每一個拳印都在對著他們哈哈大笑。
這就是地牢裏沒人看管的原因。
杻陰宮裏的每一草一木，都是魔尊寂的化身，隻有殺了他，杻陰宮才會蕩然無存，他們才有可能逃的出去。
……
……
……
喜慶的大紅婚房。
片片被撕碎的嫁衣在空中淒涼地飛舞。
珞薇已經衣不蔽體。
空氣中有濃烈的酒味，有刺鼻的血腥味。
叮——
碧海水晶匕掉落在地。
那或許是珞薇最後地武器——藏在身體裏，召喚出來，在千鈞一發之際，殺死對方。
林覓準備用強的時候，他離她最近的時候，珞薇召喚出碧海水晶匕！
水晶反射出強烈的光線刺得林覓一陣眩暈！！！
他本能地閉上眼！
他一隻手離開珞薇的身子！
就是這時，就在這個時候！
匕首穿過他的脖子，穿透他的身體，這樣所有的危險就都蕩然無存！
可是……
那個一襲白衣似笑非笑的男子突然在珞薇眼前一閃而過。
珞薇怔了一怔。
就是這一怔……
為——時——已——晚！！！
她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林覓反手奪過水晶匕首，未來得及收鞘，刀刃距離她最近，在她臉上劃出一道傷口。
血沫在空中迷漫。
血色嫁衣在空中輕輕擺動。
珞薇竟然依靠自身之力在林覓進門之前解開了穴道！
一切都發生得那樣快。
快到林覓還沒來得及看清珞薇的臉，快到林覓還沒發現珞薇已經解開了穴道！
四手在空中交戰。
水晶匕被他反握在手，他怕誤傷了她，將刀刃對準自己。
可是這樣也會對他造成威脅！
經過剛剛那一下，他知道，珞薇不會對他手軟。
他鉗製住珞薇，試圖把水晶匕扔開。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經過了幾百招。
水晶匕在他手中轉來轉去，一會兒指著她，一會兒指著他。
血霧籠罩著他們的嫁衣，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血。
突然——
水晶匕從他手中脫落！
刀刃向下，對準的是他的腳。
他不怕疼，真的。
他一個人在雪洞裏長大，在他還沒有發現自己有靈力的時候，他就和雪狼互相撕咬，最後活下來的人，成為了雪洞的主人。
刀刃瞄準了那一點，他的腳。
卻突然肩上一震——
珞薇拚盡全力，竟然一掌將他擊飛！
長袖曼妙。
匕首在空中盈盈轉了個圈兒，伴隨著長袖的牽引。
竟然直接插到了她的小腹上！
“珞——薇——！”
林覓驚慌大喊！
……
……
“珞薇——！”
地牢內。
胤軒不可置信地大叫。
發生了什麽？
仿佛隻是一瞬間，那個豔麗驚人的人兒在水鏡裏生生變成了血人……
陌辰汀聽到了聲音，仿佛也被封了穴道一般，身子變得僵硬不聽使喚，他緩緩回過頭……
轟——
塵埃漫天。
碎石亂飛。
胤軒錯愕地抬起頭。
石壁……
那個哈哈大笑的石壁……
竟然、塌了……？
—— ——
血霧在眼前迷漫、籠罩。
粘稠的血順著床沿低落在地。
滴答、滴答——
像是某種勝利的號角。
林覓連呼吸都在滲著疼，他憤恨地盯著珞薇，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她！
“跟我在一起，難道連死都不如嗎？”
血染紅了她的嫁衣，她身上的嫁衣紅得那樣妖豔，眼前的她簡直美得勾魂攝魄。
“對不起……”她氣息虛弱。
“我連我的身子也不能給你……至死不能……”
她或許知道，婚禮見血乃是大忌。
她殺不了他，卻也絕不會服從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