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梨花淚（2）
在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往往能夠促使很多事物滋生。
譬如起初隻是在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會在那一刻生根發芽迅速壯大；譬如以前敢想不敢做的事會在還沒來得及思考的時候就已經做了出來；譬如，你會在那一刻發現另一個連自己都陌生的你……
玄司雨隻用了不到三個時辰的時間就讓林覓認清了事情發展的始末並且知曉了杻陰宮的整體脈絡。
倒不是玄司雨完全認同了他這個少主的身份，而是因為這些都無關緊要。
無論他最後會不會變成羽千夜，無論他最後會不會回來，他有權知道自己的生命，他最終也會知曉，這無關緊要。
天佑玄女和魔尊寂的最後一戰，玄女戰死，而魔尊寂的魂靈被吸附進了他一手創建的杻陰宮中，他和杻陰宮命同一脈連在一起。寂永遠無法踏出杻陰宮，而杻陰宮因為他的力量，也在無時不刻變幻著，每一條路，每一個房間，或許你進去之前門是開在窗戶左邊，出來的時候，它可能連窗戶都沒有了。
這也是為什麽最後一次神魔大戰後，杻陰宮徹底從六界之中消失的原因，沒人能找得到它在哪兒，因為寂把自己藏起來了，杻陰宮也隨著他一同消失。
所以就算玄司雨告訴了林覓整體脈絡，他依舊無法得知該怎麽從這裏出去，隻是不會迷路罷了。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在魔尊寂的掌控之中。林覓知曉不知曉，無關緊要。
玄司雨命人將珞薇關押起來地時候，帶著異常安靜的林覓，兩個人，在一間同樣沒有多少光線的屋子裏，說了將近兩個時辰的話。
或許，一直隻有玄司雨一個人在說；
也或許，他們還兩人花了一大半的時間在對峙；
反正，誰也不知道那兩個時辰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隻是當那間房門再次打開，從裏麵走出的那個人，卻再也不是之前的那個林覓了。
千年前的幾場神魔之戰，神族的大撤離，龍太子，天佑玄女……他都有了大致的了解，而這中間漫長的時間間隔，有時候，其實隻有摻雜一些想象就可以，反正結果是一樣的，反正他知道結果。
甚至……他比珞薇知道的還要多。
珞薇希望能填補他記憶的空白，可實際上，從兩千年之前的事，到羽千夜如何出生，何時死去，他都已經知道了。
從那扇門走出來之後，他成了杻陰宮裏僅次於玄司雨權利最高的人，也是魔族中僅次於她的人。
所有陰魔都會聽命於他，所有以魔尊為信仰的陰魔都要做到。
從那扇門走出來之後，連他自己都能意識到，某些事情，似乎已經脫離他的掌控了。
而那個女人，因為魔尊的力量而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時間流逝的女人，她還不知道整個過程其實花了連半天都不到的時間。或許，她還以為過了十天半個月呢……
走向珞薇被關押的地方時，他原本隻是想接她出來的，他本能的感覺她或許怕黑，所以當他一得知那個地方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趕過去。
可當他靠近那扇門，當他聽到裏麵毫無動靜，當他看到裏麵團團漆黑時……某個不可思議的想法跳出來了。
他先打開的是上麵的玄關。
他默默聽著她故作不屑的聲音，聽著她小心翼翼地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向他求助，聽著她故作詼諧的語氣裏藏著點點不安。
他的內心沒有任何波瀾。
直到珞薇認出是他，他才不得不打開門走進去。
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也正是這樣的黑暗，才足以讓某些東西悄然萌生。
他一點點，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喜歡羽千夜？
陌辰汀和羽千夜，你喜歡誰？
在此之前，他從未在意過這個問題，在此之前，他也從未問過這個問題。
他希望她的答案是否，那樣反而會讓他心裏舒坦一些。
可是珞薇一再地逃避，試圖混過這個問題。
那麽，他告訴自己，這個答案便是肯定的了。
既如此，他雖心有愧疚，卻是一定要執行到底了。
長年雪洞的獨自生活，他是一隻會捕食會吃人的獸！他不懂什麽是順應，他隻知道兩個字：征服！
……
“如果我消失掉，你會想我嗎？”
“林覓，我現在告訴你，很明確的告訴你，在我心中，你就是你，羽千夜是羽千夜！雖然我很想讓他回來，可是如果失去你，我一樣會心有不安。”
如果……她現在後悔了，一切還來得及嗎？
她總是做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停後悔。
她完全沒意識到，羽千夜的回歸，或許正意味著林覓的消失……而這……又是她另一個罪孽的開始……
塗塗說的對，就算她自詡為魔，她也不是一個合格的魔，哪有做事這麽橫衝直撞的魔頭？
“你傻啊！”
黑暗中，林覓忽而換做輕快語氣，還調皮地拍了下她的頭。
噯？！
畫風突變太快，珞薇有點兒蒙。
“你還真的是……唉……”
“怎麽？”
“別人說一點兒你就往心裏去，我也沒說怪你啊，現在搞得像你是個千古罪人一樣。”
“可是……”
珞薇話到嘴邊又頓住，現在在她麵前的林覓，她看不到的林覓，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別再可是了！”林覓打斷她的話，“其實能夠重拾記憶也是不錯的，不管那個人跟我有怎樣的淵源，我也挺好奇我是怎麽來的。”
這時響起微小的敲門聲，就像門裏麵是什麽驚動不得小心侍奉的人一樣。
“餓了嗎？”
這話是在行雲樓裏學的，靈凡總是這麽問阿枚，他把這話的語氣，恰好帶著的關懷，以及脈脈的眼神都學了十成十，如果珞薇此時能看到他的臉的話。
“嗯？有點兒……”
說這話的時候，珞薇有點兒走神。
“我想，讓他們請你吃一頓飯的權利，我還是有的。”
林覓牽著珞薇的手臂，帶她離開。
臨走的時候，他半張臉隱匿在黑暗半張臉出現在將亮未亮的光線中。
他問：“我的這個名字，也是和他有關嗎？”
“嗯。”她答。
所有事，她都不想騙林覓，出於對某個人的愧疚。
————
如果說上一次的杻陰宮是在水底，那這一次應該就是在天上。
雲海翻騰，紫氣東來。
曾有那麽一次，珞薇去過九重天。
跟它比起來，杻陰宮就是天上的龍綃宮，華麗富貴，能浪費的地方絕對不省一點兒。
可從女人的角度來說，這兒跟龍綃宮又是有著大大的不同的。
珞薇也因此更加確信這才是真正的杻陰宮。
上次霽昀帶她去的那個，誰知道他們從哪兒弄來的場地呢？符合魔族黑暗殘暴的特點以外，其餘的隻能趕得上人間富貴人家的大院兒。
她自小生長的龍綃宮，那是極盡萎靡之氣，粗俗非常。而眼前她一步步走過的這兒，比之九重天的天宮，比之鴻影居，都多了另一番風味——
浪漫！
它足以滿足所有女子奢華的美夢。
說白了，它更像是為了迎合一個女子而打造的富麗堂皇的宮殿！
這裏每一處都藏著少女閃閃發亮的夢境，每一處都能來一場曠世絕美的邂逅！
這裏，哪兒像一個魔尊的地盤？
對每一個愛幻想的女子來說，這裏簡直就是她們的天堂！
當然，除了剛剛關押珞薇的小黑屋——那裏啥也沒有。
一步步走過，珞薇都忍不住感歎，如果汀能夠為她也打造這樣一個府邸的話……她一定會幸福死的吧……
曲徑通幽，靈燕雙飛。
林覓帶著她來到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
珞薇一下子被什麽灼傷了眼——
素馨花。
並不十分大的土地，放了個小石桌，石桌旁有三個石凳，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
那隨風墜落，灑在點心上的，不是素馨花瓣是什麽？
珞薇本身對花不大感興趣，她知道的花也總認不得幾個，可是這一個，她卻是知道的分外清晰。
那一日，她身穿嫁衣，羽千夜在她麵前，這樣粉嫩惹人憐的花瓣，紛紛揚揚灑滿了整個世界。
她連忘卻都難，如何不能隻憑花瓣一眼就能分辨得出呢？
可是，素馨花為什麽會在這裏？羽千夜不是已經……
她頓時眼眶變得酸澀起來，她看著眼前的林覓，仿佛他已經和那個人的麵容重合到一起。
心痛到難以呼吸。
他回來了嗎？還是他恢複了記憶？
他在怪她嗎？他會怪她嗎？
明明他不想回來，明明他拒絕，可是她偏偏硬要把他拉回來……
那時的他，那時如雪飄散的他。
他說：不要再和他在一起。
那時一身血紅嫁衣的她。
她說，會。
她明明答應了他的，她不是想把這個當作對他化散之前的一絲安慰，可是……她還是反悔了……她終究沒能夠做到……
滴答、滴答……
淚水撲簌簌打在石桌上。
林覓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似是而非道：
“這花很美吧？”
墜花仿佛受到他的感應一般，越灑越多，紛紛揚揚，片刻就淹滿了整個石桌。
這樣柔美的花瓣，也撫平了他平日凸顯的棱角。
“據說，我娘生前喜歡的就是這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