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以往之不諫（2）
“原來這就是你的能力，也不過如此嘛。”
天虞海麵，濁浪滔天。
珞薇一襲血紅緯地長紗裙，一頭海藻般的長發用紅玉珊瑚簪挽成了墜月髻，海風吹拂，她的發箕下還插著一排掛墜琉璃簾隨風而動，殊璃清麗的臉蛋上已褪怯了當初那稚嫩的青澀。
隻似誤落凡塵而沾染了塵曲的仙子般另眾人遽然失了魂魄，但最另人吃驚的卻是那一雙冷銳的黑白分明的充滿殺氣的眼眸。
海麵上，這樣殺氣騰騰的她，簡直美得勾魂攝魄。
明明一方已經殘破不堪，明明茂陵已經被他們重傷，珞薇卻仍舊一上來就說出這樣輕蔑的話，好像占下風的不是她而是他們。
茂陵因為治毒封住了穴道，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滿眼盡是這個冷豔的女子，有那麽一瞬間，他竟覺得，眼前的她就是女版的掌門人。
那樣的蠻橫倨傲，那樣的目空一切，她和他簡直太像了。
“得意什麽？！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
霽昀齜牙咧嘴，恨不能上前一步給她咬碎。
這樣的表情，反倒更叫珞薇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珞薇吭也沒吭聲，居然立在原地饒有閑情逸致地摳起了指甲，這對“霽昀”更是莫大的蔑視，她氣急敗壞地飛撲而上——
同時間，珞薇也迎麵衝去！
一觸即發！
然——而——
在“霽昀”的身後。
一塊龐大的直豎而起的石塊後。
轟然巨響！
眾人隻來得及看到，一個女子被飛扔出來。
——而緊隨其後的，是紅衣如血，麵無表情的珞薇。
同時間出現了兩個珞薇。
這時，正在作戰的“霽昀”像泡沫一樣碎滅。
而她對麵的“珞薇”，冷冷一笑，也在眾人眼皮底下消失不見。
心脈受損的汜葉藍錦在墜落時被茂雲輕而易舉降製住。
首領被擒，水兵瞬間潰不成軍。
茂陵卡在嗓子眼的一口氣終於鬆下來。
沒想到，當初那個連麵對鬼畜都麵露懼色的珞薇，現如今，哪怕是兵臨城下的時候，她也可以想到這麽一個反敗為勝的計謀。
“一個神用這麽邪氣的術法，到底是不如我們這些魔頭來得舒坦。”
珞薇翩躚而落，蓮步輕移，款款而來。
已經被擒的汜葉藍錦惡狠狠盯著她。
珞薇看了看天色，這麽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看來陌辰汀快要趕來了。
她急忙對茂雲說：“這裏交給你，她給我。”
“姑……姑娘……”
茂雲麵露難色，這種事，怎麽說都應該交給掌門人處理吧？
說話間，銳利的光影一閃，殺氣奔騰而來！茂雲出於防範的本能下意識反掌一推。
轟然炸響！
而另一隻手猝不及防，人質已經被人劈手奪去。
茂雲反應何等迅捷？就在同時間，他已經拔出隨身佩劍，冷冰冰架在對方脖子上。
“族長？！”
茂雲吃驚，但是手下力度並沒有減輕絲毫。
陰魔族長在天虞山受到六大長老同等待遇，地位僅次於掌門人，他一個弟子本不該對族長這樣，但是，師父教導過他們，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夥伴。
“上桓的弟子……”寒陽冷哼，“確實有幾分膽色！”
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驟然一凜，茂雲下意識一顫，手中力道也不禁一鬆。
就在這個當口，尚且用一隻手鉗製著汜葉藍錦的寒陽，另一隻手指尖凝訣，掌心翻轉，以茂雲還來不及反應的迅疾之勢就點暈了他。
“隻不過還差了些。”
寒陽譏笑。
“茂陵，照顧好自己。”珞薇有些不大放心地看了眼茂陵，“我不是逃去哪裏，我隻是有一些事情必須解決……沒必要等我。”
說罷，跟著寒陽一起，閃身不見。
空氣壓迫得讓人無法呼吸。
茂陵閉了閉眼，他知道，掌門來了。
而且很生氣。
這樣尖銳的，沉重得讓人窒息的空氣……
他又有些不舍地看向珞薇離開的方向。
姐姐這次走了，還會再回來嗎？
她說沒必要等她，不是說不要再等她了。
這也就是說，姐姐還有可能回來的。
明紫色從天際驟然逼近。
茂陵看得到他墨藍的眼中洶湧著的滔天怒氣。
他準備一五一十地告訴掌門，也隻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那個人點暈了茂雲，留了活口，就說明他並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姐姐離開時什麽也沒有囑咐，就連她離開的方向，她也沒有說不要告訴掌門。
這樣是不是也可以解釋為，姐姐是希望掌門人能夠找到她的呢？
嗯，如果換作是他，一定是的！
……
珞薇不得不說她真的有些佩服寒陽了。
三百年來就連杻陰宮也對他忌憚三分，可他就敢在陌辰汀眼皮底下玩貓膩。
原本珞薇還想著該去哪裏才好——
羽千夜哪裏是肯定不能去的。她這次肯定把陌辰汀惹怒了，萬一他一個不高興跟羽千夜打起來可就不好了；
深山老林的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可是帶著個靈氣四溢的受傷的神太過明顯了，很容易被發現的；如果用類似於昆侖山之類的仙山上的靈氣來遮掩汜葉藍錦身上的靈氣的確可以，但是那樣的聖潔之地，對寒陽來說可就是莫大的痛苦了；
將離的千裏黃雲陣的確有可能擾亂到陌辰汀的視線，讓他發現不了他們，但是……這個地方畢竟是塗塗用來藏身避世的，不能把寒陽這個外人帶去啊不是？所以也不行；
還有哪裏呢？
噬星城、浮玉堡……都不行，那些地方陌辰汀都去過，沒準兒一個不高興他就給人一窩端了，那她跟羽千夜的辛苦不就白費了？
那還有哪裏呢？
正在珞薇感歎天大地大愣是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時，正在禦風的寒陽腳下一轉，下去了。
珞薇也跟著落地，正要問他去哪裏呢，赫然發現這裏是第六峰，他們沒有離開天虞山，而是進入了天虞山！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況且天虞山原本就仙氣充盈，這種程度的仙氣，無論是對於妖魔還是人族，都是最好的滋養，是以他們就算把汜葉藍錦藏在這裏也沒人會懷疑！
“全天下，會不會隻有你敢跟陌辰汀玩貓膩？”
珞薇笑嘻嘻打量他，看不出來啊，也是個人才！
寒陽淡淡答：“不止。”
“喲，還有人跟你一樣不要命呢？誰啊？”
寒陽下巴往前推了推，“這不就是嘛。”
珞薇腦子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
“光天化日之下敢跟著另一個男子跑了，普天之下，估計也就隻有你敢給他戴綠帽子了。”
珞薇在心底裏又加了一句，那也是奸詐腹黑的人才！
“行了，辦正事吧。”
寒陽用鎖仙繩把汜葉藍錦綁起來，因為怕她在路上耍花樣，寒陽幹脆在之前就把她打昏了。
珞薇驚奇道：“鎖仙繩？你哪兒來的？”
一個魔族族長手上有神族仙器，不得不讓她驚奇啊！
寒陽淡淡道：“這世上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有必要把所有人都分類嗎？誰該有什麽，誰不該有什麽？有了不該有的又怎樣？鎖仙繩顧名鎖仙繩，鎖過幾個神仙？它在我手上四百年了，有發生什麽違背天道的事麽？”
珞薇被他說得一愣，訥訥道：“我又沒有那個意思啊……”
“……”
確認好四周沒有人發現，寒陽又在周圍下了禁製，問：“你打算怎麽辦？”
珞薇看看還是覺得不安全，“還是找個山洞藏起來，然後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寒陽聲音冷冷的，“我看不用了。”
“為什麽？”
珞薇還想再問，但是眼角一瞥，就什麽也明白了。
遠處，離涇南正朝他們這邊深一腳淺一腳走來。
二對一，而且離涇南的功夫她知道，完全有勝算。
“收起來，他不是來找我們打架的。”
“啊？哦……”
寒陽看了看渾身汗毛豎起來跟個刺蝟一樣的珞薇，不禁扶額：他們三個是怎麽喜歡上這麽一根筋的一個人？？？
珞薇這才注意到，離涇南步履有些蹣跚，靈力不穩，似乎受了傷的樣子。如果這種情況下還想來救汜葉藍錦，那也是不要命了。
“你們想知道的，可以問我，也可以問她，我隻有一個要求。”
珞薇和寒陽對視一眼。
珞薇問道：“什麽要求？”
“讓她就這樣好好睡一覺，她已經幾百年沒有想這樣睡得安穩了。”
兩人均是一愣。
寒陽那一瞬間在想離涇南會不會是神經錯亂了之類，是個人都看得出來汜葉藍錦這樣子是被人打暈了，他還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還說“睡”？！
剛準備開口，珞薇突然上前一步，“可以。”
寒陽一頓，“你幹什麽答應他？”雖說是我幫你，可人質明明在我手裏好不好？？
“有很多事並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珞薇沒有在意到寒陽的不滿，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離涇南，“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小時候曾經摸我頭帶我出去玩的姑父，長大了會那麽想殺我，一次又一次？”
離涇南滿是青色胡渣的臉上擠出一絲無力地笑，“你竟還記得。”
“在我死過一次之後，小時候的那些記憶就突然全都湧現出來了。我想我不止記得姑父小時候曾背著姑姑偷偷帶我出去玩，我也記得，就是在一百年前，天虞第六峰，也是在這裏，姑父帶著一幫黑衣殺手，差點兒要了我的命。”
那是他最成功的一次，誠然她並沒有死，而這之後，就像是一場鬧劇一樣——
浮玉堡百花鄉一遇後，她就遭受過幾次暗殺，當然她都是事後知道的，因為那些人每次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羽千夜的暗衛給斃了。
這樣順藤摸瓜，羽千夜自然能發現是離涇南下的手，他也曾問過珞薇的意見。
珞薇當時給的回答是，一起算。
他和汜葉藍錦欠她的，總有一日，她會一並算回來。
“我要殺你，隻是為了錦不殺你。而我對你好，也隻是為了要殺你，明白麽？”
離涇南那雙空白的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看向珞薇，珞薇明知道那裏麵什麽也沒有，明知道他根本不足以對自己構成威脅，但她還是下意識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