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雁過無痕(2)
“老朽知道殿下心思通透，況且白澤丹又在殿下手上，該怎麽用，如何用，用給誰，殿下一定會安排妥當。”
掌門人躬身，再向他行了一個大禮。
汜葉旻臉色卻變得晦暗，天知道，那時的他，最討厭別人逼他做選擇。
“從今以後，汜葉旻走出天虞山開始，白澤丹就再也不複蹤跡。”
掌門人愕然地看著他。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七日的時間竟然就這麽過了。
“能和前輩談心是屬在下榮幸，告辭！”
掌門人又急急喚了幾句，然而他並沒有停下腳步，甚至連回頭也不曾有。
兩個人的命運，兩條鮮活的生命，他並不是生殺予奪的神，一切的一切，就讓之後的他們來選擇吧。
離開天虞山後，直到確認不會再有人追過來，汜葉旻才放心地把白澤丹拿出來。
其實乍一看，誰也不會認為那是一隻上古神獸的內丹。
一塊通體圓潤飽滿的綠石，剔透得毫無雜色，倒有些像上等的玉佩，而當他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時，便會發出微弱卻很有力量的綠光。
陡然間，他的眼睛刹那光華閃過。
“我看見你了……”
無邊無際的雪地裏，漫天飛雪中，除了他身後一排蜿蜒的腳印，就隻剩下白茫茫一片。
但是他還是看到了，當他的視線落到那片微弱的綠光中時，他分明在其中看到了一個幼小的，似乎還隻會啃手指的嬰兒的麵容，可那雙烏黑鎮定的眼睛，卻絕不可能屬於一個嬰兒的。
“一百四十年，你跟了我有一百四十年了呢。”
汜葉旻燦若星河的眼眸裏溫潤一片，看著和藹可親，讓孤單幼小的他忍不住再接近一點點。
可當時他腦中卻極速搜索著，就算是神族後代，生來仙胎，過了一百年也絕不會還是剛出生的樣子，而看他剛剛的樣子，似乎連頭發也沒長全。
心中某種感覺突然變得很近，他知道那個影子已經來到他身邊了。
他用勁攥著自己手裏的白澤丹，“我能跟你說會兒話嗎？你別怕，隻是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不能說話，可以讓我看到你的答案。”
這麽說著，他的眼睛四處打轉，唔……自己選的這個地方可不怎麽好啊，什麽都沒有，他要用什麽來表達呢？
“第一個問題。”他憑著自己的感覺，眼神盯向空中某處，“你是誰？”
一陣極小極小的風刮起來，小到隻能把他的鬢發吹了兩吹。
汜葉旻明白了，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是誰。
“第二個問題，你討厭現在這樣嗎？”
他的鬢發動了一下，他竟然隱隱感覺像是有人在用力扯了扯一樣。
討厭。
“第三個問題，你想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嗎？”
鬢發又被扯了一下。
想。
“最後一個問題，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良久良久，靜得什麽都沒有。
汜葉旻差點兒就覺得那個影子已經離開自己了。
他打開掌心，催動靈力，綠光轟然籠罩了他全身，而這次，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嬰兒的一切。
黑不溜秋又充滿疑惑的小眼睛，可愛的小鼻子，薄薄的粉嫩嫩的小嘴唇，淡淡的眉毛……
我啊。他在說，其實想成為像你那樣的人，可是，我不知道改怎樣讓你知道呢……
汜葉旻靜靜看著嬰兒的麵容，突然，麵色一凝。
“你再過來點兒！”
嬰兒的臉於是又在他麵前放大不少。
這樣的眼睛，這樣的鼻梁，這樣的嘴唇……
雖然很稚嫩，雖然小了不少，雖然還有些變化，可是把他記憶中那個人的麵貌，那個人的一顰一笑，再縮小一點，稚嫩一點，就跟他麵前這個，完全貼合了……
他當然不會作這種毫無根據的猜測，更不可能主觀臆斷，而是在這之前，他早就聽到了風聲。他也留意到，那個曾經倨傲的不可一世的女子，對那魔頭看著時，是怎樣的眼神；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戰，她那樣決絕的表情下，又是有著怎樣的哀慟……
她為何無緣無故地消失了那麽多年？她消失掉的時間裏又做了什麽？為什麽在那場兩敗俱傷的神魔大戰裏，她的功力會突然削弱到不及之前一半？
他既然好奇過，就會私下查探過。
掌心一合，綠光全無，那個嬰兒的臉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今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蓧，你說你犯下的錯就算死也不能彌補，加起來，下一世，下下世也彌補不了，那麽不如我來幫你彌補吧。
他把白澤丹貼近胸口收著，繼續前行。同時他也感覺到了離他很近的另一顆強有力的心髒的跳動。
並非我有意要偏袒誰，而是這個人，是白澤丹自己選的。
……
“你說，那些情啊愛啊，真的那麽叫人死去活來的嗎？”
此去經年，楊柳岸，曉風殘月。他早已習慣了一個影子的陪伴。陪著他走過了萬水千山，聽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起什麽說什麽。
這些年，他去過極北的苦寒之地，去過遙遠的荒漠，追過會走路的樹，見過沒有腳的鳥，這些在大荒內所有的奇事，他差不多都見了個遍。
可是心裏卻有種失落落的，像是那裏空了需要填，卻又不知道還用什麽去填的感覺。
江湖人生，快意恩仇，這些年他有什麽沒經曆過？
但聰穎如他，這個困擾了他沒有幾日的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天上地下，人生苦短，宇宙洪荒中，還真有一樣是他沒經曆過的。
“如果將來你長大了，你覺得自己會喜歡上怎樣的女子呢？”
那時的龍太子啊，從某些方麵來說，還真的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大男孩啊！
他哪裏知道該和一個孩子說什麽，不說什麽？他隻是想起什麽就說什麽罷了，自然也不會考慮那個孩子是否聽得懂，又懂得幾分呢？
而那時的羽千夜，心智尚未成熟，他對世間萬物的認識，都是從這位神力第一，肆意瀟灑的龍太子開始。
所以啊，小小的還不能說話的他，在心裏說，我長大了以後，要找一個像你一樣漂亮又強大的，可以保護我也不會嫌棄我！
“我覺得吧，如果真的有這種可能，我說如果啊！我可能會喜歡溫柔賢淑，犖犖大端的那種，最好還要會小鳥依人，帶點兒俏皮可愛的！長相自然得漂亮啊，否則怎麽配得上我呢？但千萬、一定不能太強大了！”
譬如像天佑玄女那種，他們兩個，再怎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隻能是一輩子的朋友啊！
可是後來，後來的後來，他們都沒有遇到那樣的女子，他們也沒有喜歡上那樣的女子。
他們愛上的，都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女子。
而他們的愛，到最後也都變成了非你不可。
……
“珞兒。”
一直到他景仰的那個人有了家室，他從長久的沉眠中醒來，羽千夜才見到那個肉肉的像粉湯圓一樣的小女孩。
“好漂亮呀！”
他看著她圓圓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手還伸過來摸了摸，雖然沒感覺到她在摸自己，可是直覺告訴他她摸的這個東西和他似乎是相連的。
“爹爹，它叫什麽名字呀？”
“赤羽。”
他看見小女孩的眼睛對著他頓時大放異彩，而他在她水靈靈的大眼睛裏隻看到了一柄通體紅色的劍。
劍柄上墜著劍穗，劍鞘上嵌了一顆圓潤飽滿的玉石。
這真是一柄十分漂亮的適合女孩子雜耍的利劍。
好吧，他心裏是有點兒不大開心的，總有種被大材小用的感覺……
“鏡古哥哥！”
小女孩兒試著搬了兩下搬不動，咋咋呼呼地跑去叫誰了。
沒準兒是叫幫手，兩個人一起抬起來呢！
哼哼哼！
汜葉旻看著小女兒漸漸跑遠了，興奮地又蹦又跳，在確定她看不到的時候，他輕輕把劍拿近，湊近自己嘴邊：
“我的女兒，以後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會保護好她的。”
那時候，根本沒有形體的他一怔，不禁注意起那個有些傻裏傻氣的小肉團。
她愛笑愛鬧還愛跳，這樣熱烈的性格，又時時刻刻穿著一件火紅的衣衫，真的挺耀眼的。
他忽而覺得，自己莫名沉睡的那些時光裏，似乎那個人出去了，把他封存起來，而那段冗長的時光裏，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
而這樣一個鮮紅的又蹦又跳的存在，就像太陽一樣。
她真的太喜歡紅色了，所有的衣服都是紅色的，佩劍是紅的，發帶是紅的，整天喜慶得就跟一個要出嫁的新娘子一樣，可哪有新娘子天天出嫁呢？
出嫁？
唔……
她幾乎每天都跟這把劍形影不離，而他一天天看著她長大，腦海裏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出若幹年後他出落成娉婷少女的模樣。
那時候，便是她嫁人的時候了吧？
她的甜甜的笑聲清脆地傳來，她身邊的那個人也跟著笑，憨憨的，笑紅了臉。
這個一直跟在她身邊愣頭愣腦的隻會用蠻力的傻小子，他看得出這個人在想什麽。
哼，他才不會認為那個傻小子會願望成真呢！
那麽她最後會嫁給誰呢？嘿嘿，他誰也不告訴，他心裏已經有譜啦！
而他的機會是在那天，他用盡自己全身力氣把她從海底的大渦流中救出來，而他自己也變得虛弱不堪，從來過那種好像隨時就會消失掉的感覺。
他當然不想消失，她還不知道他的存在呢！
那時候，龍太子帶著他到了黃沙枯骨的一片大沙漠，又不知怎麽到了一處綠洲。
“你過於，是從這裏來的。”
龍太子心中有數，當時他雖然沒有發覺出來，但是從什麽時候自己身邊有了影子的感覺，他還是能推算出來的。
“這裏麵的人會救你。”
那時候，龍太子叫這裏，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