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年少的諾言
鏡古一直悶不吭聲的，但是時時守在珞薇身邊，渴了遞水，餓了送點心。珞薇還和以前一樣，嬉皮笑臉地，會偶爾撒嬌地叫他哥哥，然後盯著他臉上可疑的暗紅笑哈哈；會時不時拿出帝姬的架子對他頤指氣使，但是不管是什麽他都言聽計從，漸漸珞薇就覺得沒意思了。
私下無人時，在珞薇的強烈要求下，鏡古也不再畢恭畢敬地叫她“帝姬”，而是像她爹爹娘親一樣叫她“珞兒”。
更多的時候，是她抬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問他，然後乖乖聽他說。
“鏡古哥哥，你會不會做秋千啊？”
鏡古沉吟了一會兒，他從來都沒有搭過秋千，不過他看別人玩過，應該不太難。
“你什麽時候想玩？我搭一個秋千架給你。”
“你要在後麵推我，把我蕩得高高的！”
“嗯！我力氣大，一定會把你蕩得很高！”
仿佛已經能看到自己蕩秋千的模樣，珞薇開心地跳起來，可是她的腳還沒有完全複原，眼看著重心不穩又要摔到，珞薇大叫一聲，忙捂住眼睛。
果然，鏡古再一次給她當了肉墊。
珞薇冒冒失失的，一天裏這樣的意外不知發生多少次，開始的時候她還對鏡古一臉歉意的，次數多了反而把這個當做快樂的小插曲。
“謝謝！”珞薇朝鏡古調皮地吐吐舌頭。
鏡古別過頭，一抹暗紅一閃而過。
次日清晨，珞薇一個人斜斜晃晃地走出門口，鏡古看見她，連忙把手背過去，跑到她跟前。
“珞兒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珞薇有些恍神地抬起頭，眼睛竟然泛起紅紅的血絲，眼眶也是青了一圈。
鏡古心裏咯噔一下，忙問：“珞兒，你怎麽了？”
珞薇揉揉眼睛，才想起什麽似的問：“鏡古哥哥，你不去看守長信閣嗎？”
鏡古藏在身後的手垂下來，又藏進袖子裏，淡淡地說：“長信閣丟了樣東西，太子殿下不要我去看守了。”
珞薇訝異地問：“丟了什麽，很重要嗎？爹爹罰你了嗎？”
鏡古說：“有人偷偷拿走了藏在裏麵的一塊寶石，太子殿下已經查出來了，不要緊的。”
珞薇這才呼出一口氣，“長信閣裏還有寶石嗎？是什麽樣的，我們去看看吧？”
鏡古不解，“你什麽樣的寶石沒見過，還要去長信閣看？”
珞薇搖搖他的袖子，平常粉嫩的小臉竟然顯出幾分憔悴，“鏡古哥哥，你陪我去看看嘛，看完我們就出來。”
鏡古覺得珞薇今天十分怪異，但沒來得及細問他就被珞薇拖著走了。
他們一前一後地遊了一陣，鏡古緩緩地問：“珞兒，現在還沒到三個月呢，你……”
珞薇衝他咧嘴，“沒關係，隻要在爹爹發現之前回去就好啦！”
鏡古盯了她一會兒，她一直都抿嘴笑，但是這樣的笑容讓他心驚。
珞兒的笑，從來都是大大咧咧，露出白白的牙齒，怎麽開心怎麽笑。可現在這樣微微抿嘴笑，隻能說明她有心事還裝著沒事人的樣子。
鏡古熟悉長信閣的格局，帶著珞薇從窗戶裏爬進去。
珞薇剛落腳站定，對鏡古說：“鏡古哥哥，我們比賽看誰能最快找到那個寶石？”
“它可能是放在一個盒子裏藏在書架上，也有可能是在某個暗格裏麵。”鏡古提醒道。
珞薇幾乎是想也不想，朝著一個方向奔去，翻箱倒櫃地尋找。
鏡古失笑，也到另一個書櫃開始不緊不慢地查看。可是一瞬後，他忽然發覺不對，那個方向、那個書架上麵的書……
他幾乎是撒腿跑過去。
“珞兒，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瞞著我們？”
書架夾層的盡頭，暗影的角落裏，小小的人靠在書架上，臉色發白。
“珞兒！”她的模樣讓他莫名地慌張，就連聲音也有些顫抖，他一把搶過她手上的書。
那上麵的內容，她正攤開的那一頁，他慌慌張張根本無法細看，可他滿眼卻是上麵的兩個字——龍肉。
“珞兒，你怎麽了？”
鏡古連忙扶住靠在書架上搖搖欲墜的珞薇。
“書上說，食龍肉，喝真龍的心尖血，可以讓人在水裏自由呼吸生活，是真的嗎？”
珞薇眼睛空洞，茫然盯著自己的腳。
“珞兒！”鏡古用力抓著她的手，生怕她下一刻就在自己麵前消失掉。
“鏡古哥哥，我沒事。”珞薇擠出一個蒼白的笑，“我就是、就是又看見爹爹剜肉，滴自己的心尖血給娘親吃。”
鏡古震驚地看著她，心下竟是鬆了一口氣。
可是很快，他反應過來，珞薇剛剛說的是“又”，也就是她發現這種情況不是一兩次了。
半晌，鏡古才緩緩問她，“你發現什麽了嗎？”
珞薇無助地看向他，鏡古心猛地一痛。
“一年前我無意發現，到現在，已經第三次了，爹爹每次都把下人趕的遠遠的，可是……我……”
鏡古明白，珞薇進出怡華水榭本就沒人敢攔，更何況一個人都沒有？剜肉取心頭血又極其損耗靈力神識，太子殿下在這種情況下難免發現不了珞薇這雙小眼睛在偷窺。
可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三次呢？還是說，殿下已經發現珞薇知道了這件事，卻故意不點破？
鏡古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那個男人，他永遠都不明白他在做什麽。
“當時……夫人也知道嗎？”
珞薇搖搖頭，“娘親每次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爹爹半哄半騙地喂她喝下去。開始我覺得震驚害怕，第二次我以為是娘親病重無藥可醫，為此我還難受了好久，在娘親榻前跟她說了好多話。可第三次，這次……我才驚覺……是有規律的……每隔六個月，爹爹都會……”
珞薇潸然淚下，這次娘親剛剛蘇醒，爹爹給她喂“藥”時，甚至用法術使她昏迷，而她，她在昨晚被爹爹趕出去自己睡，她不樂意，在他們房門前，她硬生生看著爹爹用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刺進自己胸口！
鏡古認識他這麽長時間以來，這是第一次見她哭，以往再委屈，受傷再疼，她都是含著淚，擠掉一兩滴後就再也沒有了。可這次，她哭得身子簌簌發顫，哭得衣襟都濕了，眼淚還是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止都止不住，他不知道她竟然有這麽多淚，像是怎麽流都流不完一樣。
“珞兒，你、你別哭……”
鏡古情急，把珞薇摟進懷裏，那樣小的人兒，在她懷裏那樣無助，而他連如何安慰她都不知道。
第一次，他這樣恨自己沒用。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他們兩個一直縮在暗影中，誰也看不清誰，久得讓鏡古以為這一刻幾乎被定格成了永恒。
珞薇從他懷裏抬起頭，婆娑的淚眼在暗影中分外明亮。
“鏡古哥哥，我想明白了，我娘是人族。娘親以前總跟我說她的家鄉在江南，我問她那裏的江河湖泊有沒有我們南海好，每次我這麽問，娘親就不說話了，我以前還不明白，現在懂了。”
鏡古怔怔看自己的手，心裏空落落的，頓了半晌才道：“不管是什麽身份，隻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愛你的就好。”
“可是，我是孽種，是熒惑妖星，會把身邊的人都克死的。”
珞薇的聲音沉靜克製，她的眼睛亮得攝人！
“這也是書上說的？”
鏡古惱怒，把那本書攥在手裏，催動靈力，片刻那本書燃起了火焰，風一吹，登時變作了飛灰，散落一地。
“鏡古！”
珞薇不可置信地看他，下意識要去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你不是了。”鏡古盯著她，一絲不苟地說。
“鏡古哥哥……”
珞薇低喃，小小的頭垂下去，又緩緩抬起來，揚起一個明亮動人的笑臉，“嗯！現在我不是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天劫時才發現自己熒惑妖星的身份，殊不知在她六歲那年她就已經發現自己特殊的身份了。而孩子的心靈最是敏感，這之後的十二年，她刻意忘記自己的身份，繼續裝著沒心沒肺地活，每次午夜夢回時，她都是被血腥的噩夢給嚇醒，這其中的痛苦無助，隻有她一人知道。
雖然之後，噩夢真的發生了，而且比以往夢到的場景更加令人作嘔，可她還是會做噩夢，不同的是，以往夢裏的場景總是虛的，而那之後卻是真實的一次又一次地回放。
所以從小到大珞薇總喜歡把自己蜷成一團來睡，巴不得蜷成一點，蜷得要從世界上消失掉，這樣，她才能從噩夢中獲得一點點解脫。
所以珞薇很小就學會了刻意地遺忘，她一點兒也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堅強。碰到讓她害怕的事，她就叫自己忘記，把自己變成一個木頭人，有一個木頭腦袋，時間久了，就真的記不太清了，就連每晚的噩夢也變少了一點。
好在在斷合頂的五十年，她的噩夢是做的很少。每天，她看著昏迷不醒的乳娘，望著天邊，她想，她的懲罰已經到了，如果乳娘醒不過來，如果絨絨最終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她就和他們一起消失掉好了，有什麽好怕的呢？
可憐她一天天騙自己做一個木頭人，假裝著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卻又在心裏背負了那麽多的罪孽，她自小在心裏把自己視作罪人，可到頭來，她居然發現這些罪孽統統與她無關，她不過也是別人犯罪的犧牲品罷了！
……
“嗯！你不是！我以後會一直陪著你！”鏡古堅定地說，漆黑的眼眸光華閃爍。
在此之前，他和別人一樣，以為太子妃隻是不知被太子殿下從哪裏帶回來的寒門女子，可現在，在長信閣的角落裏，他們發現了這個龍太子終其一生守護的秘密。
他們不知道會不會還有人發現這個秘密，但他們一定一定會誓死捍衛這個秘密！
鏡古看著麵前小小的人兒，他再一次告訴自己：他一定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