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天虞仙試
秋風吹拂大地的時候，終於迎來了天虞仙試。
珞薇很早就醒了，坐在榻上透過窗戶看天邊從一抹魚肚白變得金燦燦。傀儡進來端給她洗漱用的水，她磨磨唧唧下了榻，磨磨唧唧洗漱完，又磨磨唧唧吃完早飯，然後磨磨唧唧下去。
她知道陌辰汀早走了，她也沒打算跟他一起。
經弟子引到仙試的地方，珞薇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人山人海。
天虞各族弟子眾多，分得席位廣，已經差不多將比試的地方圍了一圈，讓珞薇驚奇的是，她居然看見了幾張上次龍綃宮宴會上見過的麵孔。
許是各路神仙在自家悶得慌，許是他們知道了這次陌辰汀也參加，總之來捧場的人特別多，底下參加比賽的弟子也因為這場麵而緊張起來，一個個臉上都是凝重之色。
再瞧一眼上方，貴賓坐席，都有簾幕低垂，尤其是正中間的那個，氣派非常。珞薇琢磨著估計是各派掌門人的位置，正中間的那個肯定是陌辰汀的，他一大早就已經下了斷合頂，現在也許正和各路掌門在後麵等著比賽開始再上場。
上次龍綃宮一鬧，大多數仙家都已經認識珞薇了，好在現在比賽還沒有開始，她又是在角落裏沒有進去，所以還沒有人注意到她。
珞薇注意到弟子席前麵的茂陵，忙跳起來喊：“茂陵！”
場下一片喧鬧，珞薇的聲音淹沒在人群裏根本聽不出來，可偏巧茂陵正向珞薇這邊看過來，剛好看見她跳起來招手。
茂陵走過來，朝珞薇見禮道：“掌門夫人，掌門在……”
珞薇一手扶起他，打斷他的話說：“你快幫我換個樣子！”
茂陵一愣，“掌門夫人不跟掌門一起嗎？”
珞薇連連擺手，“我才把那些弟子打發走，你別多禮了，我就想在底下跟你們一起看，你們那裏有位置給我坐嗎？”
茂陵雖不解珞薇此舉為何，但也沒多問，隻道：“有是有，可能要麻煩姐姐跟我們擠一擠了。”
珞薇嬉笑，“沒事沒事，人多熱鬧嘛！”
茂陵問：“姐姐想要換成什麽樣子？”
珞薇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她雖沒打扮，但這一身紅放到弟子當中實在是紮眼，難免不引人注意，她說：“你把我這衣服換成你們弟子常穿的顏色，把我的臉變黑一點，再長點斑呀痣呀什麽的，隻要不引人注意就好。”
茂陵聽她這麽說，頓了一會兒，還是有些遲疑地問：“姐姐是怕被什麽人發現嗎？”
珞薇的笑在嘴邊一僵，眼睛黯了黯，“嗯，我靈力低，我的法術維持不了多久。”
“好，姐姐就同我坐一起吧，我們坐在仙師後麵，一般弟子不敢過來叨擾，旁人也不大能注意得到我們。”
珞薇衝他一笑，“好啊！”
等變了個樣子，珞薇和茂陵入席之後，貴賓坐席也陸陸續續有人進來。
陌辰汀坐下來後，才正式宣布比賽開始。
珞薇突然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茂陵發現了，低聲問：“姐姐怎麽了？”
“沒事，剛剛風吹著有點冷，現在好了。”
下意識朝最中間的位置看了一眼，珞薇覺得陌辰汀發現她了，可惜有簾幕低垂著，她隻隱約看到他的身形，不知道他現在什麽表情。
場麵十分隆重，各弟子比試時也都是點到即止，珞薇本就不喜打鬥，看了幾場就眼神飄忽開始發呆。
她想，她剛剛發現熟臉為什麽不離開呢？她幹嘛要過來，幹嘛要留下來？
也許這一切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感受到有兩道灼灼的目光直射而來，珞薇側頭，卻看不清那目光的主人，珞薇湊近茂陵，低聲說：“那邊坐的是什麽人？”
茂陵循著她指的地方掃一眼，“那是白眉真人門下的弟子。”
珞薇身子僵硬了。
“怎麽了？”茂陵心下疑惑，複又往那裏細看，仿若頓時晴空中一個霹靂，他俊朗的臉緊繃得像一麵鼓皮。
珞薇恍然，扯出一個蒼白的笑，道：“那是霽昀吧？她回來了……”
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麽要過來了，是為了見證霽昀的回歸，然後自己離開……
“姐姐？”
茂陵下意識向珞薇靠攏，霽昀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寒意，是對著珞薇？
不，不會的，他認識的霽昀不是這樣！一定是他看錯了！
茂陵定了定心神，又慢動作地，緩緩定格地看過去——
還是那樣清麗的棱角分明的臉，柳眉杏眼，淡粉的嘴唇抿了一抹不屑一顧的高傲。
霽昀偏過頭，不再看他們。
他釋然地笑了笑，這才是他認識的霽昀嘛，他一定是太久沒睡好，出現幻覺了！
“姐姐……”
茂陵再回過頭，珞薇慘白的臉色卻讓他嚇了一跳！這和那日掌門把她從水裏撈出來的臉色一樣，那根本不該是一個活人的臉色！
“姐姐？！”
因為來賓眾多，場麵甚是肅穆，底下弟子本就沒幾個人敢竊竊私語，茂陵這一聲，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直到前麵的上桓真人咳了一聲，眾人才不得不收回探究的目光。
珞薇朝茂陵擠出一個明晃晃的笑容，“我沒事啦，今天是什麽日子，感覺比以往冷了不少。”
“前幾日剛剛入秋。”
珞薇抱著自己雙臂，不住摩擦，“都入秋了啊，真快！”
“姐姐，我幫你吧。”
茂陵不敢碰她的手，隻隔著衣服握住她的手腕，緩緩渡靈力給她。充滿陽剛之氣的靈力在她體內遊走一遭之後，珞薇冰冷的身子才見暖。
她莞爾一笑，道：“謝謝！”
茂陵有些赧然地低頭。
然後珞薇又開始認認真真地看比賽，每個人每一招式她都仔仔細細地去看，碰到看不懂的地方她就會問茂陵，茂陵也耐心地跟她解釋。
茂陵每向她解釋一句，她都會暖暖地笑，一邊笑一邊點頭。茂陵側頭看她，心中不知為何升出一種不安的感覺。
霽昀上場的時候，兩人都繃緊了身子。
事實上，不隻是他們二人，整個賽場都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所有人的呼吸聲。
因為，跟霽昀對手的，是寒陽。
珞薇問：“為什麽霽昀會和陰魔族長比試？”
茂陵緊張地看向賽場，他說話的聲音也隱隱有些顫抖，“掌門廢除天虞門規之後，為了激勵更多的人族弟子，特許他們，隻要能在比試中勝任任何一族的族長，掌門就會允諾她一個小小的心願。”
“哦。”
半晌，珞薇感覺那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你說，霽昀會贏嗎？”
茂陵猛然握住她的手臂，像是想從她那裏獲取一絲力量，“姐姐，陰魔狠起來，力量非常恐怖的！”
珞薇拍拍他的手，輕輕地說：“你說，霽昀再衝動，是那種不要命的人嗎？”
茂陵無措地看著她，她眼底有小小的光亮，讓人安心的光亮，他搖搖頭說：“不是。”
珞薇又捏捏他的手，她掌心的溫度覆到他手背上，傳到他心底。
“所以，霽昀這麽做，肯定是有幾分勝算的。這裏又有這麽多人，隻要有幾分勝算，陰魔族長也許就傷不到她。”
“嗯，我相信姐姐！”
茂陵揚起一個明朗的笑容，他的眼裏騰起堅定的火焰，他馬上又全身心投入到比賽當中。
他剛轉過身，珞薇眼裏小小的光亮卻騰地寂滅了，像是快要燒完的蠟燭，努力地維持一點點火星，卻被人冷冷地吹滅了。
她知道霽昀會贏的，她知道。
怔忡間，珞薇又失神了。仿若一瞬，又仿若滄海桑田，然後她看見身旁的茂陵激動地站起來，她也跟著起身，周圍是一片喝彩聲。
霽昀真的勝了。
那猶如神祗降世的身影從低垂的簾幕中站起來。
“你贏了陰魔族長，想要什麽？”
霽昀單膝下跪，抱拳道：“求掌門為小女奪回神籍！”
空氣頓時凝滯！
台下寂靜到可怕！
有人甚至驚訝地忘記了呼吸！
她說的，是神籍。
現今，這世上還剩下幾個神？
珞薇踉蹌了幾步，她的身子單薄脆弱得像一張紙。她身邊的人都木訥訥的，他們都忘記了她。
霽昀不愧是霽昀，她總能那樣輕而易舉地成為全場的焦點，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和爹爹一樣，到哪兒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珞薇踉蹌地後退，顫巍巍轉身。
她想笑，她想回家。
賽場上還有霽昀的聲音，很好聽的，可是她不想聽，她不敢聽了。
她要回家。
可是，她的家在哪兒？
……
那樣噬骨的疼痛，她被打出她自小生活的傾月殿。
在此之前，她在照妖鏡裏看到一條銀龍，和爹爹真身酷似的銀龍。
她此前一直以為，因她有一半人族血統，她便不能化作龍的，卻原來……嗬嗬……
她的耳邊是她鳳鳴般冷傲的聲音。
“汜葉珞薇，你之所以能有一丁點兒的靈力不過是因為你身上有我爹爹用半生修為給你鑄成的仙骨，假的仙骨！”
她被無情地拋到最高點，就算是她俯視她的角度，霽昀身上的氣勢還是讓她不敢逼視。
“砰！”
她掉到了一個大石頭上，背後傳來的鈍痛讓她顫抖地蜷曲，她想笑。
“汜葉珞薇，你不過是我爹爹用來替我擋天雷的冒牌貨，你為什麽不死？”
“嗬嗬！”
這樣子笑很詭異猙獰吧？
她終於擠出力氣笑出聲來，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她小時候不知纏著爹爹給她講了多少次，現在她居然親身經曆了！
多麽可笑！
她怎麽可以是這麽可笑的存在！
霽昀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她用沾滿泥穢的腳狠狠踩在她臉上，她說：“汜葉珞薇，我會把屬於我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奪回來！”
“嗬嗬！”
她居然是那樣滑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