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雲銷雨霽
珞薇先是直奔汜葉藍錦的鸞仙殿。
繞過九曲長廊，又仔仔細細翻翻遍了幾個雜物房，什麽也沒發現。
珞薇又直接奔入汜葉藍錦的臥房，琢磨著會不會哪裏有機關暗格。
“大長帝姬要照妖鏡幹什麽？”
門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珞薇小心翼翼地隱去氣息，躲到門後麵，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聲音是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
“誰知道呢，主子的心思你別猜。”
兩人的聲音逐漸靠近臥房，走到門前。
珞薇指尖凝訣，緩緩靠近門板。
“可是大長帝姬在帝姬那裏，還要我們拿照妖鏡過去，該不會……”
兩人在門前停住。
隔著一扇門，她們的影子映在上麵。
珞薇在門板前的手頓了頓。
汜葉藍錦在她那裏？
“該不會，我們那個帝姬是假的，是妖怪變得罷！我就說，怎麽還有人天雷都劈不死的！”
“哎呀你別瞎說，當心被掌嘴！”
那人急急拉著她，兩人腳步又漸行漸遠。
珞薇輕輕打開門，抿緊嘴唇，隱了身形跟過去。
傾月殿。
珞薇沒有直接跟進去，這是她的寢殿，她知道哪裏是藏身的好地方。
她繞到一扇窗邊，正好可以將殿內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不知是裏麵的人下了禁製還是距離較遠，珞薇聽不到聲音。
婢女把東西呈上去就躬身退下了，殿內統共剩了三個人。
珞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背對著她一身天青衫的芾青，她懸著的心可算是放下去了一點，同時也喜憂參半。
喜的是芾青還好沒事，沒受刑沒被虐待；憂的是汜葉藍錦也在那裏，她想在汜葉藍錦麵前把芾青帶走著實有些困難。
第三個人被芾青擋住了，珞薇好奇之餘有些生氣。
她氣的是，這傾月殿明明是自己的地盤，就算她再不濟也是這裏的主人，汜葉藍錦端坐在上位也不怎的，可那個人居然也毫不客氣地坐在上位，芾青在她旁邊站著。
那裏，好像是她的位子吧？
珞薇很不舒服地皺眉。
汜葉藍錦還在跟她們說著什麽，麵色竟然看上去十分和善。
和善。
珞薇的眉頭又深一層，這是汜葉藍錦從來沒對珞薇有過的表情。
藍錦十分客氣地把照妖鏡豎起來對著珞薇。
哦不，是對著那個人。
珞薇心下好奇，用了幾成靈力細看。
她為什麽要用靈力呢？她為什麽要偷窺呢？她為什麽，要在這裏呢？
——“乳娘。”
珞薇不知自己什麽時候現出身形，不知自己怎麽就跑進這個生活了十八多年的傾月殿，她幾乎是怯弱地開口，怯弱地喚了句：乳娘。
像是犯了很大很大錯誤的小孩，娘親說不要她了不管她了，她害怕地跑到娘親身邊，想不出怎樣才能讓娘親原諒她的話，她就隻能怯怯地喊，一遍又一遍著急地喊：娘！娘！
——“乳娘！”
——“乳娘！”
聽到第三遍才遲疑地轉身，回頭，芾青慘白著臉，帶著幾許探究的目光，看向珞薇。
“珞薇？你怎麽在這兒？”汜葉藍錦的聲音聽上去十分驚訝，她的唇角是看好戲的笑，今天的這出戲人都齊了！
“你怎麽在這兒？”
珞薇問的是第三個人。
她看著霽昀。
身軀微顫，不解地，逐字逐句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霽昀也是一愣，隻是一瞬，她揚起一個得體的笑容。
她答非所問地說：“汜葉珞薇，我原叫霽雲，光風霽月的霽，撥雲見日的雲。父母為我取名時，意為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哦。”珞薇茫然失措地撓撓耳朵，她想想她的名字是意味著什麽來？
意味著什麽呢？爹爹娘親好像都沒有告訴過她呢！
真是的，這麽重要的事情居然都忘記告訴她！
“至於你的名字……”霽昀玩弄自己的小指，彈彈裏麵不存在的指甲灰說：“因為是在珞瑤山下，紫薇花開的時節罷！”
珞薇猛然後退幾步！
她的唇毫無血色可言！
“你說什麽呢？你來我家幹什麽！”
珞薇幾乎是怒目圓瞪地吼出這句話，聲嘶力竭！
“……小、小姐……”
芾青臉色蒼白，遲疑地叫她。
為什麽要遲疑？
珞薇看看四周，這裏的一切真漂亮啊，收拾的真幹淨，還有好多漂亮的花，她一定是在做夢，她的傾月殿都沒人願意過來打掃，哪裏有這麽漂亮。
“小姐，怎麽突然過來了？”
芾青眼神躲閃，表情尷尬。
這一定是個夢。
“我啊，我來清理門戶。”珞薇澄澈的眼看向汜葉藍錦，汜葉藍錦警惕地後退。
“你都知道了？”
珞薇麵色蒼白如紙，她的身子在水中有些搖晃，她沒有力氣，所以她的聲音聽上去那麽空靈。
“汜葉藍錦勾結魔界亂黨，離經叛道，該當何罪？！”
聞言，芾青的身子晃了一下。霽昀清麗的臉上波瀾無痕。
倒是汜葉藍錦，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冷嘲道：“珞薇，你是真不懂呢還是在裝傻？現在南海再怎麽樣也輪不到你來插手！”
她叫她，珞薇，不是汜葉珞薇。
這一定是一個夢，荒誕可笑的夢，她一定是睡覺前聽多了爹爹講的故事，所以才會做這個夢。
既是夢，她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掌心結印，珞薇幽幽地說：“汜葉藍錦，我們之間也該有個了斷了，你欠我的，何止現在這些？”
汜葉藍錦下意識一顫。
珞薇唇角斜勾，原來你也知道做賊心虛！
寡言了許久的霽昀走到汜葉藍錦身前，她的嘴角有微笑，她寧靜地走來。
珞薇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你要幫她？這個龍綃宮的敵人？”
“我的敵人是你。”
霽昀的聲音像是悅耳的風鈴，她的聲音不僅好聽，每次無論是在怎樣嘈雜的環境下，她的聲音都無法讓人忽視，也許這便是與生俱來的氣質，而這種氣質，珞薇沒有。
她說，她的敵人是她。
那日在山洞中，她的身後是萬丈霞光，她的身後是一堆枯草。她說，她不希望她們有一日成為敵人；她說，她也希望她真的是她姐姐。
現在，她們真的成了兵戈相向的仇敵。
“小姐！”
芾青叫她，自己卻擋到霽昀身前，“小姐，不要這樣！芾青求求你，不要這樣！”
珞薇感覺自己從頭到腳都被灌滿了鉛，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算什麽？乳娘怕她傷到霽昀嗎？乳娘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幾斤幾兩，可是關心則亂啊，她怕她傷害到霽昀呢……
“這樣也好，她比我更有能力保護乳娘你了。”
珞薇微微側身，掌心翻轉——
一道強光勢如奔雷，破冰刺出，引得整個傾月殿都抖了三抖。
慘烈的紅衣，如血的紅衣。
它在動，它在冰冷的水中畫出孤單的弧線。
它孤孤單單地到了最高點，孤孤單單地落下。
砰……
什麽都沒有了。
這真是一場可笑的夢！
……
“掌門夫人？掌門夫人？”
感覺有人在搖她，珞薇回過神，茂陵正一臉焦慮地盯著她。
“是茂陵啊，你怎麽來了？”
茂陵一僵，臉色蠟黃，他看向旁邊的傀儡，傀儡隻是木訥重複地搖頭。
這已經是今天第十次了！他好不容易能上斷合頂來，他想問姐姐霽昀去了哪裏，然後珞薇就問他她不在的那幾日發生了什麽，他言簡意賅地向她解釋，可是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就變得空洞，然後他再叫她，她卻仿佛剛看到他一樣，問他怎麽在這裏！
“掌門夫人，你怎麽了？”
茂陵覺得不安，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出現這種感覺，他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他縮在袖子裏麵的手費力地想要抓住什麽，可是他抓不住，他不知道他究竟要抓住什麽，但他偏偏什麽也抓不住！
“哦。”
珞薇終於有了反應，她站起來，她眼神呆滯地看看四周，好像在尋找什麽，最後，她的視線落在茂陵身上。
“茂陵，我怎麽在這裏，我什麽時候回來了？”
“掌門夫人，您不記得了嗎？”
珞薇慢動作地，茫然地搖頭。
茂陵渾身一震！
掌門夫人這是怎麽了，掌門知道嗎？
“掌門夫人，我這就去找掌門！”
蒼白的手拉住他，那力道那麽輕，甚至還帶著輕顫，茂陵不敢碰她，他心驚地停下。
脆弱的睫毛輕顫，漆黑的眼睛裏麵空無一物，她像是溺水之人攥緊了最後一根稻草，明知沒有用卻還是不想鬆手，“告訴我吧。”
茂陵的心口像是被人用錘子錘了一樣鈍痛，他突然十分荒誕地覺得掌門夫人這個樣子和霽昀有關。
“兩日前，我跟隨掌門外出，回來，就看見掌門夫人昏倒在、在天虞海麵上……”
茂陵的手緊握成拳，他這麽做是為了不讓那種心驚地感覺再次傳來。
兩天前他本是跟隨掌門禦劍回來的，可是快到天虞山時掌門忽然飛下去了，確切地說，幾乎是不顧一切地跳下去。他跟後麵的幾個弟子也不明所以地跟過去。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漂浮在水麵上的珞薇，當時她慘白到幾近透明的臉色，他們還以為她死了！
“是掌門把您從水裏抱出來，然後帶您回來的。”
當時掌門人緊繃的臉，薄唇抿成一條線，他身上的外袍變得深紫，他墨藍的眼眸像是深冬結了一層厚厚冰麵的大海，冷得連在一旁的他們都被凍僵。
他從來不知道掌門原來飛得那麽快，隻是他們再次拔劍的動作，他就已經消失不見。
隔天師父就告訴他，他可以去瞧一瞧掌門夫人。因為擔心霽昀，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衝上幾百年都被明令禁止進入的斷合頂，可是沒想到珞薇竟然變成了這樣。
她的衣服紅得那樣強烈，像漫天最最燦爛的紅霞，像是要把所有的紅全都揉進這裏麵，可她的臉那樣煞白，她孱弱蒼白得有如一個紙片人。
這樣強烈的視覺反差令茂陵也禁不住心頭一顫！
他又忍不住細細打量珞薇。
珞薇停住腳步，背對著他，他知道他說的她又沒有聽進去。
他明白了，是掌門人授意師父讓他上來陪陪掌門夫人的，掌門也一定發現掌門夫人的情況了。可是他能幫到什麽呢？為什麽是他？
才短短十幾日的時間，他怎麽感覺什麽都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