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夢魘
住持為梵葉上了葯,便驅散圍繞著的一眾僧侶,邁出了屋子。
牧離說是要去傳信說明情況,也緊跟著住持離開。
屋內只剩下念安與梵葉二人。
念安坐在床邊,守著昏迷的梵葉。
他的嘴唇依然蒼白,好在臉色好轉,有了絲人氣兒。
念安不知道梵葉的傷究竟有多重,她只知道,如果那紅衣男子的一掌落在她身上,怕是要去了她大半條命。
更不用說他們二人摔下的那處斷崖,她能完好無損,也只能是梵葉儘力而護之的結果。
念安嘆了口氣,似乎驚嘆起這些時日波折的經歷來,想來自己離開陵川后的這一月有餘,竟處處都有著梵葉的影子。
念安看著梵葉安靜的側臉。
此時的他少了平日里不可褻瀆的模樣,從眉宇到唇珠都勾勒出溫柔的曲線,倒讓她生出些想要觸摸的慾望。
搖了搖頭,念安將這抹慾念清出了腦海。
在屋內又待了一會兒,念安進了堂里,準備請教掌勺的師父學幾道滋補身體的吃食,也算是為梵葉做了點補償。
待學成歸來,就看見牧離抱著一坨書從寺門走了進來。
見到念安,牧離忙開口喚她,
「快快,過來幫我分擔一下。」
念安遲疑著拿下幾本書,瞥見封皮上的內容時,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好看:
《桐鄉村愛情佳話》
《公子與小女之二三事》
《垣城詭秘疑案錄》
……
這,這不是話本子嗎!
牧離將頭從書後露了出來,對著念安眨眨眼,
「怎麼樣?我怕你在寺里無聊,特意下山買的。」
「你先看著,不夠再和我說,不用客氣。」
念安:「……」
她有必要和他解釋清楚,她真的一點兒也不無聊。
當然,在某人將一大半話本子都拿去了自己屋裡后,念安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敢情這人,是為了自己待下去不無聊啊。 .
至夜。
念安躺在床上,眉心漸漸皺起。
……
在斷壁殘垣中,慘嚎聲此起彼伏,觸目所見,皆是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百姓。
鮮血灑在地上,將黃土染成了結塊的黑色。
奶娘將念安塞進箱子里,明明自己也滿臉懼色,卻還是安慰著她:
「安安乖,不要出聲…」
念安拉住她的衣袖,縮在箱子里,整個人抖如篩糠。
奶娘狠了狠心,將袖子從念安手裡拽出來,她將箱子推到門后,正想插上門栓,兩個士兵就將門踹成了兩半。
士兵不由分說,舉起手中的長刃,就對著面前的女人劃了下去——
念安聽到頭頂有水滴濺落的聲響。
接著,她就透過那條縫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奶娘。
驚恐定格在她的臉上,她頸上的皮膚鬆弛下來,血液從那裡爭先恐後地往外涌。
奶娘的眼睛沒有看向念安,似乎想盡最後的努力掩護她的存在。
念安緊緊咬住自己的手,直到鮮血的鐵腥味在嘴裡瀰漫,她也毫無知覺。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只見朦朧過後,她走出屋內,四處火光滔天,百姓的屍體疊加在一起,如墜無間地獄。
念安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突然間,她看到了父皇與母后的身影,二人從迷霧中顯現,待完全顯露身形時,她看見有兩把匕首插在父母胸前。
再往右看,阿兄握著一柄斷劍,另有一支長箭刺穿了他的前襟。
淚水再次從她的眼眶湧出。
最後,在那片幾乎淹沒她的濃霧中,突然浮現出一串染血的褐色佛珠。 .
「不要!——」
念安尖叫出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她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臉。
觸手所及,一片冰涼潮濕。
記憶里好像有什麼完整了一般,念安腦中鈍痛,扶著頭輕輕喘息。
其實她及笄那年,並不是因為磕碰了頭,才失去的記憶。
那年,念安與奶娘一起去了北境的邊陲之地遊玩,怎料西境人大肆舉兵入侵,幾乎屠戮了整座小鎮。她親眼目睹了那場戰爭,目睹了奶娘的死,也目睹了生靈的塗炭。
最後她在絕望中暈了過去,待醒來時,這段經歷就裹攜了過往的那部分記憶,沉睡在她最深的夢魘之中。
自那日起,曾經無憂無慮的念安,似乎一夜之間便長成了如今內斂沉默的陵川公主。
戰爭用最殘忍決絕的方式,將亂世剖開給她品嘗。
或許是因為梵葉的傷,才喚醒了她不願揭開的這段往事。
念安望著窗外的月,良久沒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