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燕落
初秋的南國依然多雨,伴隨著孤雁長嘯,越州的虞家,一個女孩降臨……
「真草代,又是女孩!巫醫不是說這胎是小子嗎?」
「嗚嗚……孩她爹,留下她吧,求求你啦!」
「滾!真是個噁心的肚皮……」
……
伴隨著小嬰兒哇哇哇哇的啼哭聲,迎接她的,不是爹娘的歡樂常笑,而是爹爹的嘆息、咒罵和阿娘的哀嚎和長淚……
一陣微風刮過,園子里瓜瓜果果的香氣四溢開來……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在園子里摘著瓜果,小小的籃子已經被瓜果擠得快裂開了,但是小傢伙還在小心翼翼地往裡填塞……
身上那件分不清男孩女孩的中性衫褂,讓孩子弱小的身軀顯得更小。
從有記憶的那天起,阿爹總是在打罵里逼她練習騎射和狩獵,阿爹不在家的時候,阿娘又偷偷教她識字和女紅……
她只知道自己必須拚命討父母的喜歡,才不會被隨意丟棄。只要是他們需要的,無論要不要求,她都懂事地極力承擔……
小小的她不但要承受白天的辛苦勞作,還要在晚上捂緊耳朵,不要去聽爹娘夜裡的哼鳴……
今夜的風有些微熱,白天的勞累讓景弈渾身酸痛,難以入眠……
捂再緊的耳朵,也隔不住從隔屋木板中硬擠過來的粗暴狂野……
隔壁的木床大概是被折騰得快支離破碎,一個勁地吱吱呀呀,女的嘴裡一個勁:「嗚嗚,好疼,你就饒了我吧,好疼,嗚嗚……」男的粗重喘息著:「臭娘們,誰讓你不擠出個兒子?老子弄死你,讓你揣上兒子,給我老虞家傳宗接代……臭娘們,臭娘們……」……
接著又是拳打腳踢的聲音,又是女人哭嚎……
這樣的夜晚,景弈經歷了很多很多個,此時的她,只能在被子里緊縮顫抖的身體,使勁捂住痛苦的腦袋,直到自己在恐懼和傷心中睡去……
第二天大清早,景弈起床把自己房間收拾整理好后,就忙著給父母準備洗漱用的水,她阿娘聽到院子里的動靜,也趕忙起身與景弈一起生火燒水、做飯……
一切準備停當時,景弈她阿爹才慢慢悠悠、打著哈欠,從裡屋出來,邊走嘴裡還邊嘟囔著:「幹啥啥不行的東西,燒個水,做個飯,都整得叮叮噹噹,吵得老子頭疼,美夢都被你倆弄沒了……」邊說邊做在飯桌前……
景弈她娘唯唯諾諾地勸說道:「她阿爹,先去洗漱清爽再吃飯吧?」話音沒落,景弈爹一巴掌拍在桌上,差點把跟前的碗震落,嘴裡還大吼著:「你個沒本事的臭娘們,老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快快盛上飯菜來。」……
景弈娘看這光景,也只能抬起景弈爹面前的碗,舀了一碗稀粥小心翼翼地放在景弈爹跟前,又把饅頭遞到景弈爹手裡,然後又把各種小菜和往景弈爹這方挪了挪,小聲說道:「她爹,這粥還有些燙,你慢慢喝,先嘗口開胃小菜。」之後自己才慢慢悠悠斜坐在景弈爹旁邊的長凳上。
景弈自小吃飯都只敢獨自端個碗在灶台前,碗里都是前一天的剩菜剩飯,用爹爹的話說:「這種晦氣的丫頭,只配吃殘羹剩飯。」即使這樣,也只能在父母都抬碗吃飯之後,她才能獨享這種得來不易的吃食。
景弈很快地吃完碗里的飯菜,背起一個竹篾編的、裡面裝滿臟衣物的大竹筐,向著父母的屋裡喊道:「阿爹、阿娘,我去溪谷洗衣衫啦?」
景弈阿娘答道:「去吧,景弈,當心山裡的野獸,注意水裡濕滑的青苔,早去早回!」
「記住啦!阿娘!」景弈答完就高高興興地往溪谷方向蹦去……
去溪谷,是景弈最喜歡的事情……
那裡有青翠的綠竹,竹林間有各種歡快的小動物上竄下跳、跑來跑去……
還有各種花呀草呀,散發著各種各樣的香氣……
景弈找了一塊光滑的大石頭,把竹筐放在石頭旁邊,剛好衣物都能浸泡在水裡,她在大石頭的一邊坐下,脫了鞋襪,把小腳丫伸進溪水裡,從竹框里拿出一樣衣物和洗衣棒,有節奏地在石頭上敲打起來,邊敲邊在水裡浣洗,此時的景弈是愉悅的……開心的同時,她不由自主地哼唱著自己編的小曲:「阿依喲喂……阿依喲……虞家姑娘喲喂……洗衣裳喲喂……洗好衣裳喲喂……才有飯吃……喲喂……林間的風兒喲喂……鳥兒花兒喲喂……我們一起洗衣裳……喲喂……喲喂……」,「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小魚小蝦在潺潺的溪水游來游去,時不時地在景弈腳丫四周調皮地親上幾口,景弈也被癢得「嘻嘻呵呵」……
浣洗完衣物,景弈背起背簍往家走,路上碰到了鄰居張嬸,張嬸把景弈拉到路邊,搖晃著肥碩的腦袋,對景弈神秘兮兮地說:「弈呀,昨晚你爹又整治你媽了呀?一晚上就只聽見他們倆殺豬般的嚎叫了……你聽到沒有啊?」
景弈不敢搭話,不然那張嬸又得幾里哇啦半天,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景弈低拉著腦袋,央求張嬸:「嬸,我阿娘還等我回家呢,回去晚了,爹爹又得發火。」景弈邊說邊掙脫張嬸的手,趕緊埋頭往家趕。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屋角那裡似乎捲縮著一個小小的人兒,她湊近一看,全身襤褸,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分不清是男是女,看到景弈湊近,小傢伙小聲地說道:「姐姐,姐姐,我好餓,行行好,給我口吃的吧?」
景弈問道:「你從哪兒來呀?」
小傢伙答道:「我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我父親說是帶我去遠方親戚家做客,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到了這裡附近,我很累,就在路邊睡著了,等我睡醒的時候,父親已經不見了。我餓都了兩天了,晚上就在別人屋檐下睡覺,白天就在有水的地方找點水喝,也不敢向別人討食,看到姐姐和我一般年紀,才斗膽開口,向姐姐討一口吃的……?」
景弈看看這個小孩,確實和自己差不多高矮,就帶著她回到家裡,景弈向娘如此這般學了一遍小孩的話,景弈娘嘆息道:「弈呀,幸虧你爹爹現在上山狩獵去了。咱家你也知道,你爹爹那脾氣,怕是也收留不了這個孩子給她打點水清洗一下,再給她點吃食,就讓她另尋去處吧!」
景弈順從地給孩子打了盆水,小孩立即順從地清洗起來,清洗乾淨的小孩露出了白皙清秀的臉,景弈娘嘆道:「好清秀的小孩,你也和景弈一樣,是個女娃子嗎?」
小孩規規矩矩地答道:「嗯嗯,阿嬸,我也是女娃。就因為我是女娃,我爹爹才不待見我,我阿媽也經常受氣,後來阿媽挨不住打,跳了井,我阿爹又另取了新阿媽,新阿媽也合著爹爹經常打我,前些天阿爹說帶我走親戚,來到這附近,就不知道爹爹去哪裡了?」
景弈娘抹淚道:「也是一個可憐的娃兒!但我們家情況也不見得好,等我問問隔壁張嬸,看她家能不能留你?」
景弈娘說完,讓景弈給這孩子拿了吃食,就往隔壁去了,小姑娘就狼吞虎咽起來,景弈趕緊給小姑娘打了一碗水,讓她慢點吃,別噎著……
景弈娘來到張嬸家門口,看到張嬸彎著腰,正在用力提拉著井水,景弈娘趕緊迎上去幫著張嬸一起把井水打了上來……
張嬸這才看到景弈娘,:「景弈娘啊,昨晚又被折騰了吧?你家男人也是,咋就那麼多力氣呢?一點也不像我家裡的,我家這個每天吃那麼多糧食進去,都送茅坑裡啦,晚上啥動靜沒有……」
景弈娘難為情地羞紅了臉,哀聲道:「唉!沒生景弈以前,他對我百依百順,都挺好的,就因為景弈是個丫頭,他才那麼沮喪,一切也都變了。」
張嬸用臂膀拐了拐景弈娘,道:「他就是不知足,要是我能生,無論是個啥,我們當家的都會把我寵上天,你看我們都成親那麼些年了,別說是孩子,就是個蛋,都沒有過……」
景弈娘這才想起來找張嬸的目的,緩緩言語:「她嬸,我正好要跟你說個事,我們家現在有個小女娃,不知道誰家嫌棄不要了的,你看要不要把她帶來你家養著?以便將來能給你和她張叔有個養老送終的。」
張嬸道:「我們之前也有這打算,只是去買又沒那麼多銀兩,別人家又沒願意白給的,你這麼一說,我和你去看看吧。」
說話間就和景弈娘來到了景弈家,只看見景弈和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女孩正在飯桌上吃東西,那女孩模樣甚是喜人……
張嬸來到孩子們跟前,摸著小姑娘的腦袋問道:「孩子,你今年幾歲了?叫啥名啊?從哪來?要到哪裡去?」
小姑娘娓娓說道:「回嬸嬸,我今年7歲,因為是女娃,我爹娘沒給我取名,從小他們都叫我葉草。我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裡,是爹爹說要帶我走親戚,把我帶到這附近,就不知爹爹去哪裡了。我們家離這很遠很遠,我和爹爹都走了快十天才到這地,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說完,小姑娘就抹起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