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風雲變 第八十九章 江畔月夜低語時
馬蹄聲在峽谷中顯得特別響震,猶如滾滾冬雷。
不一會兒,一人兩騎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馬蹄翻飛,踏著地上的枯枝敗葉,飛奔而來。
孫景略勒馬掃視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見一群陌生人,不少人都受了傷,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大石上面的慵懶刀客,心中略有計較,整理了一下衣冠,翻身下得馬來。
那一群人見來的是一名年輕書生,臉上的緊張表情便緩和了許多,老者走上前去,躬身行禮,略微遲疑了一下,開口喊了一聲「先生」。
老者轉頭瞥了一眼大石上頭的那名刀客,見他也不下來給眼前的年輕書生見禮,心裡便有些躊躇,尋思著眼前的年輕書生是不是那刀客口中的「大人」。
孫景略倒大大方方地給老者回禮,口中道:「有禮了,在下姓孫,要去南邊的武州城,路過此地。」
說完后便去看地上盤著卻沒有了生氣的黑色怪蛇,饒是他孫景略讀書涉獵廣博,且遊歷了大半個九州,卻也識不得眼前的怪蛇。
當他看到老者身邊的少女時,眼睛一亮,見那少女雖然布衣裙釵,滿面風塵,但難掩飾住她那生得姣好的面容。
而吸引孫景略的,是她看似一弱不禁風的少女,眉宇間卻少了些許溫柔,多了一股勃勃英氣,頗有一股戰士的氣質。
見少女正盯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孫景略便沖她微笑額首,眼睛里好不掩飾欣賞的目光。
對於孫景略的灼灼目光,少女並沒有表露出含羞迴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上孫景略的目光,眼睛里還透著一絲好奇。
老者見眼前的年輕書生說話和氣,臉上便也露出笑容,「我們也是路過這峽谷,不想遇上了這畜生,要不是這位少俠及時出手相救,我們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眾人聽到老者又說起地上的怪蛇,想起剛才的驚險場面,心裡都還有餘悸,剩下的那些嘯月衛手裡的刀,都還緊緊地握著沒有歸鞘。
這時,大石上的巫刀飛身下來,走到孫景略的身邊,面向一老一少及那些手握奇形刀的青壯漢子,說道:「你們不用這麼緊張,如果我要對你們做什麼,就不會出手救你們了,這位就是我家大人,他人很好的。」
巫刀一句「他人很好的」,聽在孫景略的耳朵里,意思卻有些晦澀莫深,別有其它,他微笑點點道:「不錯,我們沒有惡意,我們也是恰巧經過這裡而已。」
少女伸手碰了碰老者,輕聲道:「巫爺爺,我看這位公子還有這位少俠不是壞人。」
少女說完后又向孫景略主僕二人大大方方地行禮,口中的語氣誠懇,「惜月感謝公子和少俠的救命之恩,如不是少俠出手,我和族人怕是要命喪於此了。」
少女雖然說得是大風王朝的雅言,但在發音上卻不是很純正,但聽在孫景略的耳里,卻別有一番風味。
孫景略還禮道:「姑娘不用客氣,在下也是碰巧路過而已。」
巫刀瞥了孫景略一眼,目光中透著複雜情緒,但卻也沒有出聲,而是轉身朝地上的怪蛇走去。
只見巫刀來回打量了一番那條漆黑怪蛇,最後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精緻錦袋,放在左手的手掌上,然後右手手指掐訣,口中嘀咕幾聲,只見一道黑光閃過,盤在地上的那條黑色怪蛇便消失了。
老者見此情形,本來顯得有些昏花的眼睛,閃過一道精光,他再看向孫景略時,神情明顯有了變化,一個年輕書生的隨從,不但武藝高強,刀法神秘莫測,而且還身懷傳說中道家「咫尺方寸」的納物法寶。
警惕之中又有了一些想法,便說道:「剛才聽先生說要去武州城,正好,我們一行也是要去武州城的,如果先生不嫌棄,咱們搭個伴如何?」
孫景略正巴不得有機會與那少女多待一會兒,聽老者這麼說,頓時心上眉梢,拱手喜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是求之不得。」
好在他還有幾分讀書人的規矩和風範,沒有趁此去向老者身邊的少女頻頻注目,但孫景略的心裡卻已經有了一些「春風得意」的感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會這樣。
巫刀自然是沒有意見,兩人也不騎馬,只在手裡牽著。
巫刀一人走在最前面,孫景略牽馬與少女老者並肩而行,走在前頭,那些手握奇型刀的青壯漢子走在最後。
自此以後,神秘險峻的老虎沖大峽谷風平浪靜了許多。
天空的一抹金色隱沒在西邊天空之下時,一行人來到了一條大江邊。
四周山野茫茫,杳無人跡,唯有白茫茫的江面與山色遙相輝映。
初夏時分,野外的傍晚顯得很是熱鬧,倦鳥歸巢前,在最後盡情嬉鬧一把,一些不知名的蟲豸則爭相跑出來放聲歌唱。
「孫先生,天色已晚,我們就在此間休息一晚,明日再過江,如何?」老者向孫景略詢問道。
孫景略正舉目遙望江面,心情舒暢開懷,聽聞老者詢問,朗聲道:「好啊,夜宿大江邊,天當被地當床,有蟲豸做歌,明月清風作伴,想必是美事一件。」
不遠處的少女勉嘴笑道:「先生真是個讀書人,把露宿荒野也說得這麼詩情畫意。」
聽到少女出口稱讚,孫景略心中一喜,心情更加大好起來。
那些青壯漢子得到老者的吩咐后,開始打柴打草,捕魚生火,等等,一切都輕車熟路,猶如經常做一般。
巫刀將兩匹馬栓在一旁,然後悠閑地抱刀坐在一旁,並不加入眾人的行動中。
對此,孫景略也由得他,這幾日來,一切生活安排都是靠他,巫刀還真就只規規矩矩地做一名貼身護衛,除了負責他的安全以外,其它事情一概不插手。
孫景略本來想去幫幫忙,只是他一副不沾煙火的讀書人模樣,老者像是很尊重他,並不讓他插手,只拉著他在一旁站著。
孫景略看著眾人忙忙碌碌的身影,領略著落暉后的曠野山水景色,心裡逐漸變得無比安詳。
這份心境,在錦衣玉食的高門大院中,是領會不到的,只有拋開世俗的一切羈絆,身處這遠離塵世繁華的鄉間山野,才能做到這般心與景合。
這一刻,孫景略覺得自己似乎離天地近了許多。
不遠處的江邊,少女蹲在水邊洗漱,山水之色映著那個玲瓏背影,顯露出一幅絕美的畫面。
孫景略覺得,這位名叫惜月的少女,比之楚國的那些世家大族中的小姐,多了一份健美和靈氣。
少女洗完手臉后,又將束著的頭髮放了開了,一束青色滑落肩頭,顯得柔美無比,讓一向遠離女色的孫景略,看得兩眼發直。
他當初陪世子殿下去過君山城裡的軟綉天街,那裡花花鶯鶯不少,也曾一度讓他看得眼花繚亂,心神蕩漾。
此時看到河邊少女,他頓時覺得以前見到的那些女子,只不過是些被人關在籠子里,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絲雀,既無生氣,也沒有靈氣。
如今這一比較,心中頓有鳳鳥在前,群雞失色之感。
晚餐吃得是烤魚,孫景略心裡奇怪,那些看著五大三粗的漢子,烤出的魚肉卻著實味美,他一個人連吃了三條,才不好意思地推掉少女遞來的烤魚,口中雖說吃飽了,心裡卻還意猶未盡。
晚餐過後,那些青壯便開始輪流放哨警戒,巫刀一個人走到一邊,席地面江而坐,懷裡抱著他那把驚雷。
這一片地已經被那些青壯清理過,作為他們今晚露宿的營地。
孫景略和那一老一少在離火堆不遠處坐著,夏夜的江邊,清風拂面,很是舒服。
一輪明月掛在天邊,皎皎月光照著大地,山野江面上,顯得灰濛濛的,如輕飄的白紗。
少女兩腿彎曲靠在胸前,兩隻手靠在雙腿上,手掌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江面,月光下,那雙大眼睛顯得異常明亮。
「月光下的江面真美。」少女輕聲贊道。
孫景略點頭附和道:「是啊!」
他本想說兩句詩來應眼前的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平時才思敏捷腦袋,這會兒一下變得愚鈍起來,半天也沒有想出一句應景的詩來。
結果越想心裡越煩躁,最後只得帶著一陣失落放棄了。
只聽見少女又出聲問道:「先生,你知道眼前的江水從何而來,流向何處嗎?」
這個對於熟知天文地理的孫景略來說,卻是知道的,他清了清嗓子,給少女介紹道:「眼前的這條江叫沅水,與北邊的荊水都是出自雲夢大山深處,最後都流入君山湖,君山湖你知道嗎?」
少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聽我阿爸說過,那是楚地最大最美的湖,聽說有很多關於君山湖的傳說。」
一旁的老者默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並沒有開口,也不阻止少女。
孫景略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後正襟危坐,猶如在書院中聽課論書一般,「楚地的大小江流,無論南北,最後都要流入君山湖,乃是楚地白流匯聚之地,而且君山湖北臨大江,東到大海。故老相傳,有蛟龍自大海沿大江逆流而上,進入君山湖,最後盤踞在湖底。」
孫景略的一番話,不但引起了少女的好奇心,也引動了老者的心思。
「孫先生,這世間真的有蛟龍嗎?」少女坐直身體,扭頭看著孫景略問道。
孫景略略顯得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從書上讀來的,聽老人說來的。」
「那您能給我講講嗎?」
少女的請求,孫景略自是無不願意,而且是百分百願意效勞,他呼吸一口,然後講述起來:「千里君山湖,自古以來,春秋兩季,湖面便會平地起波瀾,風雨交加,湖水倒灌江流,引起滔天巨浪,打翻無數湖中漁船。臨湖而居的村民們,世代生活在這裡,祖祖輩輩都是靠打魚為生。人們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說的就是這個理。」
一陣清風吹來,帶著一絲水腥味,不知名蟲豸的聲音,子起彼伏,像是在為孫景略的講述助興。
「相傳自從蛟龍盤踞君山湖后,時常有出船的漁民失蹤,再也沒有回來。終於有一天,有一徐姓村落,一戶人家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出湖打漁,出去了一個多月都沒有回來。那戶人家的老爹天天在村口坐等,對著茫茫湖面,一雙老眼望眼欲穿,眼見著日漸消瘦蒼老,頭上本已灰白的頭髮漸漸地全白了。
老人家最終也沒有等到兩個兒子回來,躺在床上咽氣前,死死地抓住小女兒的手,咽氣時連眼睛都沒有閉上。
老人家的小女兒,在村民的幫助下,安葬了老父親,過完頭七的第二天夜裡,徐家小妹默默地穿上了出嫁時的衣服,打扮的嬌艷秀麗,夜裡獨自划船出湖,再也沒有回到村裡。」
少女等著一雙大眼,一閃也不閃地看著孫景略,神色變得有些緊張。
「然後呢?」少女激動地問道。
孫景略輕嘆一聲,面色有些低落地繼續往下說。
「自那以後,漁民們的生活又歸於了平靜,下湖打漁的漁民也沒有再無故失蹤,反而有時落難的漁民還會神秘地被救。
村民們都認為是徐家小妹的保佑,為了感念徐家小妹捨身除害的恩情,村民們在各自家裡為徐家小妹按了神位,逢年過節都會上香祭拜。
當時的九州共主巡狩天下,路過徐家村時,被徐家小妹的事迹所感動,便命當地的州府為徐家小妹在君山湖旁建祠立廟,塑立金身,並封其為君山夫人,享受一方香火。」
孫景略說完后,看了一眼少女,見她低頭不語,便也就沒去打擾,舉目望向月光下的江面。
過了半晌,少女輕聲說道:「原來君山夫人廟是這麼來的。」
隨後她又低聲吟誦道:「君山湖間淚,千古一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