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馬蹄疾 第二十一章 陸清心的煩惱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陸清心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飛舞的雪花,樹枝上、盆栽里、地上、台階上,已經被純白無暇的白雪給覆蓋了,白雪將整個庭院映得特別明亮。
這些一塵不染的白色精靈從何而來,又會消失去何處?
一股茫然無助的感覺突然湧上陸清心的心頭,。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陸清心輕聲地吟誦,隨著這一句出口,彷彿多日來淤積在她胸口的煩悶情緒一下子都被激發了起來,瞬間將她籠罩,使得她越發提不起精神來。
「在這紅塵世界中,誰又能與我一起同行呢?」陸清心輕嘆了一聲。
她的手裡握著一塊龍形雕花古玉佩,那是趙王府給她的定親之物,十六年來她一直貼身藏著。
自從那日她父親帶她去那座森嚴的王府後,她在心裡對那座王府產生了厭惡,陸清心記得,那年她十歲。王府里太壓抑了,她不喜歡,想到自己以後要嫁過去,一輩子住在裡面,陸清心便感覺自己失去了活著的指望。
四年前的一天,陸清心突然聽到一則消息,說她的那位未來公公趙王領兵造反了,廢了宮中的文帝,自己做了皇帝。在之後的三個月里,陸清心發現他父親關上了自家大門,謝絕了一切賓客,整日里在後園讀書養花。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天,洛城裡又發生了一場戰亂,幾天後陸清心才從他父親的口中得知,她那位做了三個月皇帝未來公公,被四位來京勤王的王爺給殺了,而且當初的趙王府也混亂中被勤王大軍給血洗了,一個人也沒有留下,而她那位只見過一面的未來丈夫,生死不知。
以前,在陸清心的心裡,只對那座王府厭惡,自從那座王府里的主人為了一己私慾,將好好的一個安定天下給攪亂之後,便是那座王府的人,陸清心也恨起來了。
但恨歸恨,那座王府里的人終究是不存於世了,自那以後,陸清心感覺以前那種時刻困擾著她的厭煩消失了,就像是放下了一個在心底背負了許久的包袱。
一個月前的那次遇險,那個挺身救她的少年,竟然是當初她要嫁的那個人,也是那座王府里唯一活下來的人,不過他已經改了名字,叫趙翊。
那晚在篝火旁,父親對她說,他已經和趙翊說清楚了,他們倆的婚約解除了,聽了父親的話,陸清心一臉平靜,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那一晚她沒有入睡,而是雙手抱膝對著篝火想了一夜,直到天明時,她做了一個決定,或許是出於那麼一點點同情,但主要的還是堅守那份信義。
既然堅守和放棄都會讓她的心備受煎熬,那她甘願為堅守信義而煎熬。
於是,她騎馬追上了趙翊,將自己的隨身短劍給了他,以表明自己的心意。
遠處廊間有兩個小丫鬟不時往這邊張望,遭到過陸清心幾次無緣無故的冷漠對待后,兩個小丫頭已經學乖了,只要是看到陸清心在發獃時,就離得遠遠的,不去觸她的眉頭。
這座宅院是姜文玉特意給陸午陸清心父女安排的,最主要的原因是離他家近,就只隔著一條巷子。
但這也是造成陸清心心裡煩悶的主要原因。
按著陸午的意思是要和流民一起住到城外的村寨的,那是村寨是炎國官府特意為陸午帶來的流民安排的安身之地,不但為他們修建了房屋,還分給了土地。
這些來自中原腹地的流民可不像姜氏部族的族人,過著半農半牧的生活,流民們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人,靠侍弄土地過活的日子都過了好幾輩人了,畜牧打獵他們可是一點都不會。
陸午自離開洛城后,看著已經無可挽回的王朝混亂局面,心已灰意也冷了,再也沒有一點另投明主建功立業的雄心了,只想帶著一幫族人找一處安寧之地,耕地為生,讀書為樂,延續祖上耕讀傳家的傳統。
不過陸午的決定,卻讓滿心歡喜的姜文玉急了,他硬是纏著他那位官拜炎國大將軍的父親姜元才,使出了渾身解數將他父親說動,答應延請陸午作府中的先生,教府中小兒讀書。
陸午一是被姜元才卓識胸懷和誠懇所感動,而來也顧慮到自己和族人寄在炎國這棵大樹下,行事也不能太我行我素。陸午一行人剛到略陽城時,受到過炎國國主的召見,有過一番簡短對話,最後面對國主的招攬,陸午很客氣的婉拒了,奇怪的是,那位國主也沒有堅持,就遂了陸午的意了。
這已經是炎國第二次要求他,如果再拒絕的話,那就顯得他陸午太不近人情,有些過於清高了,他不是一個迂腐的夫子,況且姜元才是請他做府中的教席,這也正好符合他的意願。
姜元才也真是一個愛才之人,經過他兒子的一番添油加醋的推薦,後來又親自與陸午交談一番,發現這位據稱在大風王朝擔任過皇帝親侍的老人,確實學識不凡。
於是特意在大將軍府旁為陸午父女安排了一座宅院,並撥了幾名下人照顧他們父女的起居生活。
這個安排非常合姜文玉的意,不過卻讓另外一個人過得不安生了。
開始的幾天里,姜文玉表現得規規矩矩的,虛心向陸午請教學問,除了勤於參加陸午每天在府中的講課,偶爾還會上門去請教,當然真正的目的就只有姜文玉自己清楚。
姜文玉的為人是粗豪了一些,這是寒涼之地大多男人的性格,但姜文玉把這種粗豪化作了直爽大氣,關鍵的是,陸午發現姜文玉是一個不甘平凡的人。
於是,陸午便特意地對姜文玉做了一些引導和培養。
對於陸午來說,他是發現了一個可造之才,而且在將來或許會驚天動地,但是對於陸清心來說,不堪其擾的煩悶開始了。
在來涼州的路上,姜文玉就對陸清心表明了心跡,只是後來知道陸清心與趙翊訂有婚約,就收斂了很多,不過在姜文玉尋找趙翊三人無果之後,情況就有了轉變。
當初姜文玉領著陸氏父女和流民到達略陽城后,他立即領著府中的精幹族兵,返回一線峽,只是那裡早沒有了趙翊三人的蹤跡,他只看到那場大戰後留下的痕迹。後來他又領著族兵在周圍四處尋找打聽,依舊沒有趙翊三人的任何音訊,無奈之下只好返回了略陽城。
姜文玉到底不是中原人,自小也沒有受到「三綱五常」這些道理的熏陶,在他心裡更崇尚實力為尊,兄弟固然重要,但是心愛之人只有一個,既然天賜良機,陸清心跟著他來到了略陽城,而趙翊恰好又不在,這不是上天特意給他製造的機會嗎?
中原的讀書人不是常說一句話嗎?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自打姜文玉有了這個念頭,他心裡的芥蒂也就都除去了,對陸清心的追求也更直接更頻繁起來。
終於有一天,陸清心留下一封書信,獨自離開了陸府。
陸午是第二天早上才發現書信的,見上面就寫著一句話:心兒外出去尋找趙翊,請父親多珍重,勿念。
陸午手裡捏著書信,臉色瞬間變得蒼老了許多,口中喃喃道:「終究是逃不過。」
對於這一切,遠在秦州的趙翊毫無知情。
此時的趙翊,正跟著化名景公子的少女東躲西藏,以躲避幾路人馬的追殺。他身邊的少女身上不知道有什麼秘密,惹得好些勢力聞風而來,就如惡狗聞到香噴噴的骨頭一般。
迄今為止,趙翊發現向他們出過手的,至少有四股勢力,他能認出的有兩路,一路是當初他交過手的「白馬照青衣」,幾次他都想出手抓他們一個人來問問魏驍勇的信息,礙於那個少女在身邊,一直沒有出手;另一路是戎國人,秦州現在歸屬於戎國,因此追殺他們的戎國人又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秦州的守軍,明裡四處緝拿他們倆,一部分是來自戎國都城龍城的神秘人。
趙翊想起了那日在無名峽谷遇到的那名叫焱妃的戎國女子,趙翊當時躲在一旁,將焱妃和陸午兩人的交手全看在眼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聖人境的人物交手,也是趙翊第一次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是真正的一隻螻蟻。
不知道這一次那名叫焱妃的戎國女子是否有來。
這天夜裡,趙翊睡到半夜,突然聽到響動,見一個身影破窗而入,快速來到他床邊,躺在床上的趙翊已經看清楚來人是化名景公子的少女,但依舊出口喊道:「誰?」
「別出聲,快氣來跟我走。」少女輕聲道。
「姐姐?」
「快點起來走!」少女催促道。
趙翊一骨碌地爬起來,拿上長衫就跟著少女走出了房間。
兩人剛離開住宿的客棧,便看到黑夜中有好幾個身影,從不同的方向竄入客棧中,那些人一身黑衣,身手矯捷,無聲無息,如夜間出來捕食的狸貓。
少女帶著趙翊出了巷子,來到外面的大街上,卻看到大街的中間早有一個人站在那裡,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少女身後的趙翊,往四周掃了一眼,發現街兩邊的屋頂上還隱藏著人,看來他們兩人自客棧出來,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然後在這裡設好了陷阱等著他們倆。
強敵環伺,退路被斷,少女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竟然沒有撇下趙翊一個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