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幕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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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州,巴東地界。
長江水道之中,一條小船順流而下,小船之上,一名水手在後掌舵,一名船員在前遠望,兩人動作嫻熟,一看便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的人,隻是卻少了江上水手常見的那般豪邁氣質,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收斂著來,衣著整齊,舉止有度,絕不逾越一寸,這般做派,實在是與江上其他船隻格格不入。
江上船隻之中,時常有官府船隻經過,此地距離巴東縣城並不遠,巴東算是歸州要地,又在長江水道之上,故而除了有打魚或運貨的船之外,官府船隻在江上往來巡查也不在少數,加之這一段靠近城池,水流較緩,船速都開得比較慢,也正好給了官府攔截查明各船情形的機會。
不過這條小船卻不受影響,即便其船隻大小與尋常打魚船隻並無什麽不同,但憑著船身上避水獸造型的紋飾,在往來繁忙的船隻之中,依舊可以暢通無阻,無人想要上來阻攔查證。
小船之內,兩名女子相對而坐,不過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則略顯懶散,玩弄著一柄扇子。
見對方實在無趣,正坐那女子麵帶笑意,開口說道:“小姐,您已經有兩日不曾和茉兒說話了,今日已到歸州地界,長江水道行船通暢,過不了幾日便能回到家中,小姐若是有憂鬱之處,若是說給茉兒,茉兒說不定能幫的到小姐。”
不必多說,另一人自然就是呂朝雲,白了茉兒一眼,幽幽說道:“憂鬱之處?哎,你若是沒找到我該多好。”
茉兒很清楚自家小姐在想什麽,調笑道:“小姐,請您回去是塢主之命,若是茉兒找不到小姐,小姐自然可以在外繼續快活,可茉兒說不定就回不去水塢了。”
呂朝雲抬頭看著茉兒那張沒變過表情的臉,她當然知道叫她回家的是自己家母,這種事情,自然是無法違背的,但她還是心中不樂,說道:“我都把畫軸交出來了,叫我回去幹什麽……茉兒你也是,為何翠煙閣的人都不曾阻攔你呢?若是他們像攔我一樣阻攔你幾天該有多好。”
茉兒笑著說道:“小姐走在翠煙閣地界的時候,是以小姐自己的名義的,他們閣主給了小姐你麵子,但下麵人又不知道小姐你是誰,茉兒是以水塢的名義到此的,再是低等的翠煙閣人眾,也都聽說過長城水塢的名字,兩相比較,自然沒人阻擋茉兒。小姐在翠煙閣外遇險,也是如此原因,若是早早報出名號,又豈會有如此遭遇。”
呂朝雲隻是歎氣,說道:“茉兒你真是什麽都不明白,你真的是跟家母在一塊時間久了,實在無趣。”
茉兒嫣然一笑,說道:“那是自然,茉兒與塢主一同經營水塢多年,自然會選擇最方便通行的方式,哪裏像小姐你,原本隻是隨老爺去長安遊玩,卻不經通報,就獨自隨顧公子一路入蜀,畫軸之事,原本就不是塢主所必需之物,小姐你從翠煙閣取來畫軸,也隻是擔心塢主她怪罪,為了將功補過吧。”
呂朝雲一瞪眼睛,很生氣的樣子,舉起手中扇子就要敲向茉兒,茉兒知道她也隻是玩笑,扇子落下,卻手腕一翻,左手直襲呂朝雲手腕。
呂朝雲手中扇往上一轉,扇子旋轉上升,她手腕向後,手掌向下,茉兒突襲不成,隻有指尖略微碰到朝雲手腕,卻被呂朝雲手指點中手背處。手背上穴道不多,但眼看變招便是要襲向自己虎口,茉兒手腕一轉,整隻手滑溜難測,直接從呂朝雲掌握之中脫出,脫手之際立刻前出,似遊蛇一般環繞呂朝雲手臂而上。
這兩人使得都是水塢手法,呂朝雲自然知道這一招,於是對攻而上,茉兒使一個遊蛇手,她便運起鷹擒功,兩手指擬作人行走之態,手臂回收,手指向前,於茉兒手背之上連點而過,茉兒指尖碰到呂朝雲穴道,卻不想自己已被同時點中,自己發力不得,儼然已輸了一招。
兩人交手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自扇子脫手飛起,兩人單手對拆幾招,扇子才飛至姐姐,轉而下落,呂朝雲勝了茉兒一招,自然十分得意,當下手指繼續向前,點中茉兒小臂幾處穴道,致使茉兒左臂動彈不得。
不過茉兒也並不慌張,右手一抬,卻恰好將落下的扇子接在了手中,呂朝雲一看便著急了,伸手便要去搶,卻不想茉兒身子一動,原本動彈不得的左臂被身子驅動,恰巧點在朝前探身的呂朝雲腰間,又準確地點中了穴道,呂朝雲隻覺腰間一酸,手上搶奪扇子的動作未能及時收回,卻被茉兒借勢用右手扇子點了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臂。
茉兒一招得手,立刻向後退開一步,右手點自己左臂,為自己解開穴道,呂朝雲也穩了穩神,左手解開身上穴道,看扇子還在茉兒手中,生氣地說道:“還不把扇子還給我!”
茉兒一搖手,打開扇子,在自己麵前晃了晃,說道:“小姐,這扇子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呂朝雲往前走一步,說道:“茉兒,你再不還給我,我可是要真的動手了啊。”
茉兒上前一步,雙手把扇子奉上,說道:“小姐息怒,茉兒這就還給小姐。”
呂朝雲怎麽會上她這個當,兩人少時這種事情做的多了,當即也不伸手,腳一勾,船上一根繩索被她勾起,手一晃,如軟鞭一般正勾在茉兒手中折扇之上,見她識破了自己暗藏的小動作,茉兒也不氣惱,也不再爭執,讓扇子穩穩地回到了呂朝雲手中。
呂朝雲拿好扇子,微微一笑,說道:“怎麽樣,茉兒,你還要試探本小姐嗎?”
茉兒笑了起來,走到呂朝雲身旁,扶著自家小姐坐下,說道:“若是隻論武功,茉兒從小就不如小姐,茉兒和小姐都是塢主所傳,比武時和小姐交手也不少,小姐的天賦,茉兒是比不了的,可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能占到便宜。”
呂朝雲聽她話裏有話,有些不滿,說道:“怎麽?本小姐我也沒離開水塢多久,茉兒你怎麽變得這麽嘴貧?”
茉兒靠在呂朝雲身旁,說道:“今天茉兒能占到便宜,一來是小姐有傷在身,二來嘛,哼哼,若不是小姐急著拿回這柄扇子,茉兒還真比不過小姐。”
呂朝雲一賭氣,當即把扇子塞到茉兒手中,說道:“不就是這把扇子嗎,給你看看也沒什麽。”茉兒接過扇子,還沒拿起來,呂朝雲又補充道,“看看而已啊,我可沒給你。”
看自家小姐一幅馬上就要拿回來的樣子,茉兒隻覺得有些好笑,打開扇子,說道:“茉兒看來,這把扇子可不太一般啊。”
呂朝雲隻當她是在嘲笑自己,也沒理她,隻是眼睛一直沒離開茉兒的手,茉兒掂量著扇子,說道:“在茉兒看來,這柄扇子,是有些輕的。”
呂朝雲鼻子哼了一聲,說道:“這扇子,扇骨是精鋼打製的,茉兒你又想說什麽?這可比其他骨質竹製的扇子,要重得多了。”
“小姐,茉兒沒有在跟你玩笑。”茉兒倚在呂朝雲肩上,把扇子又交還給呂朝雲,說道,“茉兒可沒有在說,小姐心裏多了個人,這個扇子比那個人要輕。”
“敢開你家小姐的玩笑!”呂朝雲拿起扇子,“梆”地敲了一下茉兒腦殼,這回茉兒可沒有要躲的意思,老老實實挨了一下,好在呂朝雲隻是輕輕一敲,但見茉兒沒有躲,呂朝雲也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茉兒腦袋,說道:“茉兒,沒有敲疼你吧。”
“沒有沒有,小姐還是心疼茉兒啊。”茉兒這會兒的表情比之剛才可是要調皮了許多,但嘴裏還是繼續說道,“茉兒剛才的話雖然有些玩笑,可對扇子的看法確實實實在在的,小姐,這扇骨若真是完全精鋼打製,的確是要再重一些的。”
“你說這個啊,”呂朝雲把扇子拿在自己手中,放到茉兒麵前,說道,“這把扇子啊,其中還有些機關茉兒你不知道,你看,”她手指在扇柄暗處一扣,機括應聲而開,隻是扇骨之中卻是空的,呂朝雲繼續說道,“這裏原本藏著一把飛刀,”她轉過扇子,把另一麵展示在茉兒眼前,“這邊還有一把,現在飛刀丟在了翠煙閣山下,當然就輕了許多。”
茉兒伸手拿過扇子,左右仔細看看,說道:“沒想到啊,我看那位顧公子一表人才,也是正人君子相貌,居然還暗藏有這樣的暗器殺招啊。”
“那是,”呂朝雲說道,“你還不知道呢,他這個人啊,別看是個初出茅廬的樣子,下手凶狠得很,一路上要不是你家小姐我攔著,他指不定要闖出多大的禍呢。”
茉兒搖搖頭,說道:“那茉兒還真是遺憾呢,沒有見到這位公子真的用一用劍,若是讓茉兒見一見,等到回了水塢之後,倒是可以多跟塢主說美言幾句呢。”
“住嘴。”呂朝雲舉起扇子,作勢又要敲茉兒腦袋,茉兒這一回理所當然地躲開了,說道:“小姐莫怪,茉兒跟小姐逗著玩呢。小姐,臨行的時候,茉兒看到你把水塢的玉佩給了顧公子對吧。”
“你眼怎麽這麽尖?”呂朝雲又白了茉兒一眼。
“沒事,沒什麽。”茉兒不再往後多說,伸手從呂朝雲手裏又拿過了扇子,打開扇麵,扇麵之上十分普通,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茉兒拿扇子對著呂朝雲扇了幾下,大冬天的,又在長江水道之上,呂朝雲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道:“別鬧了,茉兒,這麽扇多冷。”
“我啊,要給小姐去去火。”茉兒說著,眼睛瞟向扇子,卻一時停了下來,接著把扇子放在眼前,仔細查看。
呂朝雲看她這番動作,以為她又要搞出什麽花樣來嘲笑自己,撇著嘴巴說道:“又怎麽了?茉兒你在幹什麽?”
“小姐,你就沒認真看過這把扇子嗎?”茉兒抬起頭來,看向呂朝雲,神色已是嚴肅了許多。
“你問這麽多幹什麽?”呂朝雲有些不滿,說道,“這把扇子顧公子送給我之後,我一直當作兵器帶在身上,你這是想問什麽?”
茉兒把扇子遞給呂朝雲,手指扇中小骨頂部與扇麵相接之處,說道:“小姐,你真的沒有注意過這個嗎?”
呂朝雲拿過扇子,看了看,什麽也沒看出來,茉兒見她沒有反應,又拿過扇子,將扇麵對著船外光線展開,借著光線,扇骨上似乎的確有一個小小的圖案。
呂朝雲這才看清楚,拿過扇子,湊近仔細觀瞧,扇骨之上,隱隱是一個小花樣式,隱藏於扇麵之下,恰好被自處的紫色紋樣遮蓋,若是不細心觀瞧,還真是很難注意到。
不過呂朝雲不太了解這個標誌的含義,問道:“茉兒,這是什麽你知道嗎?”
茉兒認真考慮了一會兒,好像下定了決心,說道:“小姐,茉兒身為水塢管家,平日裏幫助塢主做了許多與江湖之中許多派係聯絡的事,這些事情,有些可以讓大家都知道,有些則十分隱蔽,這個標誌茉兒認得,而且恰好是最為機密的那一部分的事。”
“是什麽事?”看她這般嚴肅,呂朝雲也有些疑惑,說道,“我娘讓不讓你告訴我?”
茉兒搖搖頭說道:“這種事情,告訴小姐也無妨,塢主並未讓茉兒對小姐保密,這個紫花樣式的標誌,屬於北都城之中一支勢力,一旦有這個標誌出現之處,便總有暗殺之事出現,不說一般的江湖門派,就連翠煙閣的人也遭過他們毒手。小姐,這把扇子,真的是屬於那位顧公子的嗎?”
呂朝雲聽她這麽說,頓時有些緊張了起來,說道:“此話當真?茉兒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茉兒認真地說道:“茉兒在這種事上是不會騙小姐你的,茉兒要認真問小姐,這把扇子,當真是屬於顧公子嗎?”
沒想到呂朝雲卻站起身來,焦急地說道:“停船,咱們要回去,顧儀他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