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獨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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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柏仙拿好架勢,聽顧儀要他進招,便二話不說,以手中樹枝為刀,大踏一步,直衝中門而來,手微抬,是一手似刺又似劈的前招,動作不大,風聲卻十分迅疾,兩人原本相隔五步遠,轉瞬之間,侯柏仙已衝到顧儀麵前。
他來勢雖凶,顧儀卻並不打算避讓,眼看侯柏仙手裏的樹枝已到自己前額處,顧儀手猛地向上揚起,右臂回收,左手劍訣前指,身形側對對手,同時將右手樹枝自下而上架過頭頂,若是侯柏仙再進,那麽他的“刀”便會順勢被顧儀撐起,自己身子也會撞在顧儀的“劍尖”上。
侯柏仙看出了顧儀的打算,卻沒有任何變招,任由“刀”被顧儀架住,但腳步一停,手臂一轉,刀身一擰,竟用彎曲的樹枝直接纏住了顧儀的“劍”,同時大喝一聲,發力將樹枝甩開,竟是一招奪劍的招式。
這一手顧儀完全沒有料到,這並不是侯柏仙接樹枝與刀劍的不同做文章,若是此時兩人都是真刀真槍,侯柏仙的刀便正好用刀背的弧度卡住顧儀的劍,當下他不敢怠慢,手腕也動,同時另一隻手抓住劍柄,竟隨著侯柏仙將刀甩開的方向轉了個圈,總算是逃脫了侯柏仙這一奇招,同時腳尖一點,退出兩丈遠,以防侯柏仙再出後招。
見招式未見效,侯柏仙臉色居然顯得很氣餒,全然沒有武功高手那般波瀾不驚的樣子,什麽心情完全寫在臉上,他又是一刀向前,這一次是殺向顧儀的左肩外側,或掠或劈,分不清楚。
但這一次顧儀也吸取了教訓,侯柏仙看似莽撞,但招式出手都伴著至少兩種變招,或掠或劈,那便是兩者皆有可能,顧儀當即樹枝前刺,乃是一招搶攻,既然難以判斷對手如何進招,那倒不如自己搶先出手,侯柏仙在藏招變招,那麽出招速度一定不如顧儀的搶招,隻需逼得此人進入守勢,自己便可占據上風,這是最簡單的破招方式。
侯柏仙見顧儀搶攻,一臉驚訝,他不是什麽藝高人膽大的人,一時間手足無措,竟直接朝旁邊一滾,就地躲過了顧儀這招直刺,剛剛翻身而起,顧儀劍招卻又到了麵前,他又翻身向後躍起,退了四五步之遠,總算穩下神來,“刀”斜劈而下,這一次不再是試探樣的兩招合一,而是最淩厲地一招下劈,顧儀側過身來,躲開了這一招,一連串搶攻才總算暫時停歇。
侯柏仙有些生氣,又是一招剛才那種兩招合一的刀法使出,這一次是衝著顧儀左腿外側去的,不好判斷他是打算上撩還是橫斬,顧儀也想剛才一樣,前突一步,“長劍”直衝侯柏仙麵門,劍比刀快,非得逼得他退讓不可。
但這一次侯柏仙招式卻不太一樣,他身子又是就地滾開,但刀勢卻是隨著滾動的身子切向顧儀腿部,看似是兩招攻勢合一,實際上卻是算好了顧儀的反擊,以躲閃之勢同時能傷到顧儀的招式。
顧儀見了侯柏仙變招,自己腳步已然難以收住,幹脆前腳再發力一踏,身子淩空打一個筋鬥,躲開了侯柏仙這趟地一刀,同時樹枝在地上一戳,以輕功支撐身體,倒立在侯柏仙麵前。
沒等侯柏仙看懂這個架勢,顧儀一推手上的“劍”,身子再次躍起,翻過一圈,直落在侯柏仙眼前,“劍”順著下落之勢恰好蕩開侯柏仙舉起的刀,沒等對手退開一步,顧儀再次躍起,在半空之中扭轉,若旋風一般橫卷過來,手上雖然隻是樹枝,但帶動的勁風卻呼嘯駭人。
侯柏仙看準顧儀招式來勢,腳步向側前方位踏出,卻把手中刀迎向顧儀的劍,他算的恰好,刀勢恰好可以格擋住顧儀這招,同時欺身向前,刀在內,劍在外,他便可以順勢占據中線,進逼顧儀胸前位置,兩人距離一拉近,顧儀想要調整姿態便很難了。
第一步踏出如他所算,顧儀並未停止劍招,兩人眼看接近,但侯柏仙手裏的刀卻沒有如他預想般的那樣,擋住顧儀的橫斬,顧儀的劍在接近“刀身”之際,突然變相,竟繞開了侯柏仙豎著擋出的刀勢,同時“劍影”一晃,一陣劇痛自侯柏仙手指處傳來,他趕忙回手防禦,但就在他回手之時,顧儀的劍卻追擊而至,“啪啪啪啪”四聲,連續點中侯柏仙手背、外腕、小臂、手肘四處,若是真刀真槍,此時侯柏仙右臂便一定是皮開肉綻。
沒等侯柏仙緩過神來,顧儀劍法再進,仍是直衝侯柏仙被點中的右臂,他的劍法便是如此,若是敵手有了破綻,便追著破綻一路到底,不留任何情麵,也不講什麽道義,你若敗退一步,他便得寸進尺,堪稱暴虐無情,雖說此時顧儀手中不是散魄劍,但施展便要見血的可不隻是劍本身,這套劍法便是為這劍名量身打造的,或者說,劍名便是劍法的真意。
眼看自己被點中的右臂遭到顧儀搶攻,侯柏仙不禁大怒,他師父教過,不許點別人痛處,他自然也不能容別人點自己痛處,當下大喝一聲,右手刀法仍是暗藏變招的施展,以鈍擊快,直擊顧儀難以避讓的腰部,準備逼迫顧儀退讓,同時腳步向前,拉近距離,不許顧儀側身閃避,雖然自己難免中招,但顧儀也休想落得什麽好處,比試到這個份上,已經談不上什麽招式比較,而是實打實的全力相搏了。
但顧儀劍招既然使出,那就沒有輕易退讓的道理,“劍影”搖晃,“啪啪”兩聲,竟連續敲打在侯柏仙的“刀身”、“刀柄”兩處,直震得侯柏仙手中刀幾欲脫手,但侯柏仙以過人內力強行撐住,眼看就要得手擊到顧儀前腰,第三下,“劍尖”竟繞過刀路,直中侯柏仙大臂末端處,若是平時,那便是斬落手臂,但就算是樹枝,也足以讓侯柏仙手臂一麻,硬生生頓在原地。
侯柏仙眼看自己招式失敗,一怒之下竟用左手接下右手拿不穩的“刀”,一轉身,刀當頭劈落,顧儀原本後招可以隨意施展,侯柏仙的破綻足以讓他接著下殺手,但猛然之間,他像是突然醒悟了過來一樣,招式對練,原本是不用拚命的,眼看自己後撤停手不及,於是舉起“劍”要硬接刀招,準備就此收手,隻聽“哢嚓”一聲,兩根樹枝正麵相碰,斷作兩截。
侯柏仙進招之勢沒停住,他的確隻會刀法,不懂拳掌,樹枝落地,兩掌前推,雖是想要扶住什麽東西,穩住自己腳步,但用刀之時的內力未退,竟是排山倒海般的兩掌直蟲顧儀而來。顧儀看侯柏仙架勢不對,雖然不像是正經出掌,但又怕他是有什麽奇怪的變招,當下也是拋掉樹枝,兩掌相迎。
“砰!”地一聲,兩人內力相撞,顧儀倒退兩步,身形微晃,侯柏仙退出三步,卻穩在原地,雖然刀劍招式之上,是顧儀贏了,但比拚內力,兩人竟是不相上下的水平。
兩人分開距離,侯柏仙左右看看,好像還想找個什麽繼續打,但隻覺右臂一陣痛楚,還伴著涼意,一看,原來他右臂被顧儀打中之處,衣服已然破了好幾個口子,他趕緊用手捂住,一碰之下,更大的痛意傳來,他向來不隱瞞表情,登時疼的怪叫起來,剛才挨的那幾下可真是不輕。
顧儀趕忙快步上前,說道:“侯大哥,你傷到了嗎?讓我看看怎麽樣,我這裏有跌打藥物……”
侯柏仙埋怨似的看了顧儀一眼,說道:“你這家夥太不講究了,怎麽光打人受傷的地方,還連打好幾下,你師父沒教過你出手要有分寸嗎?”
這的確是顧儀做錯了事,對練而已,原本就不必這麽認真,他隻能低頭認錯,說道:“侯大哥對不起,我這劍法,就是這樣施展的,一施展起來,就容易忘了自己在幹嘛,好像非要壓過對手不可,實在是對不起,傷了你不是我的本意。”
見顧儀認錯,侯柏仙倒是爽快地接受了,說道:“喏,既然你認錯了,那我就該原諒你,你這算是犯了小錯,你要是願意,就像我一樣罰自己半頓飯好了。”
“這是小錯?”顧儀愣住了,幸虧開打之前兩人說定了用樹枝,要是用了真的刀劍,那便不是現在這樣的皮肉疼痛了,怕是已經見血入骨了,即便如此,侯柏仙還覺得是小錯?
“是小錯,是小錯。”侯柏仙在火旁坐了下來,活動了一下右臂,覺得自己內力周轉並無大礙,想來大概隻是被顧儀敲在身上痛了而已,也就沒在意,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就算是敷藥了,繼續說道,“我在山上的時候,這樣的錯犯了不少,我師父都能諒解我,那我肯定也能原諒你,我師父要我自己記住,我就罰了自己,你就跟我一樣罰自己就好了。”
顧儀覺得自己有些慚愧,也有些好奇,這侯柏仙在他自己師父那裏的時候,到底是做了多少事,才會把這種生死相搏看成小事,他師父又得是有多大能耐多大信任才會這麽教育自己徒弟。
顧儀從馬鞍下麵掛著的袋子裏取出傷藥,這是梁嵐留給他的,說他自己闖蕩,難免受個皮外傷,外敷的藥幫他準備了兩種,分別是見血的和不見血用的。顧儀拿出不見血用的要,走到侯柏仙旁,說道:“侯大哥,不管小錯大錯,你還是敷些藥吧,這麽傷了你,我心裏也不安。”
侯柏仙見他拿出藥來,突然咧嘴笑了,說道:“好了好了,你把補救的藥也拿來了,這樣就算是彌補了過錯,小錯也就不用罰了。”他接過藥瓶,脫下右臂,開始給自己敷藥。
“這就算彌補過錯了?”顧儀忍不住問道。
“當然了,我在山上的時候,師父教過我的,他說的是什麽來著?好像叫什麽……呃……什麽羊怎麽……呃……死羊什麽什麽……然後補什麽什麽然後不晚什麽的……”
“什麽什麽啊……”顧儀懵著腦袋想了半天,說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侯柏仙一拍腦袋,說道,“就是這個,師父說了,隻要補救了,就算是沒事了。”
“是這麽個意思嗎……”顧儀雖然因為誤傷了侯柏仙有些不安,但現在滿腦子都是對眼前這個怪人的懷疑。
他自己沒控製住自己的劍招,雖然被人幾次三番的教育,但隻要出手,顧儀還是會在劍法之中忘掉慈悲道義這些事,這個該是自己要好好反思的時候,但被侯柏仙這麽一說,這個該自己反思的時刻已經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氛圍給破壞掉了。現在再說自己難以自控的事,好像顯得自己像個傻子。
“當然是這個意思,師父都說過我理解的沒錯。”侯柏仙大大咧咧的說道,他敷好了藥,看了看破了的外衣袖,幹脆脫下來,從馬袋裏換了一件穿上,隨後把傷藥瓶子還給顧儀,說道,“誒,對了,小兄弟,你師父教你這套劍法的時候,沒教你什麽道理嗎?”
“道理……”顧儀還真沒認真想過這件事,師父教過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也教他以後要行俠仗義的事,但就論教劍法的時候,師父還真沒教過他用劍的道理,仔細一想,好像師父傳授他劍法的時候,從來讓他專心修煉,別想沒用的東西,每次說教的時候,都是在晚上睡前說的。
“怎麽?你師父不教你道理的嗎?”侯柏仙好像顯得有些吃驚。
顧儀撓著頭,再認真的想一想,好像最早的時候,師父第一次讓他拿劍的時候,是說過什麽道理,他突然想了起來,說道:“哦,有,我師父說過,他好像是這麽說的,‘用劍的時候,須得忘掉所有亂七八糟的事,別想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隻要拿劍在手,就要贏過要你拔劍的人,拔劍是件你死我活的事,不問是非,不問對錯,隻問勝負,你若是用劍的時候忘不掉俗事,你就學不了我的劍招。’”
侯柏仙聽了顧儀的話,拿起葫蘆猛喝了一口,想了半天,才開口說道:“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啊。”
顧儀看他想了半天,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富有道理的話,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句,雖然心情有些無奈,但侯柏仙這麽一問之下,讓顧儀想到師父這句話,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難以控製劍招的原因,學劍之時,師父就是這麽讓他放空一切感情,隻問勝負,不問其餘一切,想來施展劍法的時候,並不是顧儀沒有仁慈留情的想法,隻是這些個想法在他拔劍的時候就習慣性的拋到九霄雲外了。
侯柏仙還在想著,繼續說道:“這麽看,你師父比我師父好的多啊。”
顧儀剛剛思考完,聽了侯柏仙這句話,有點納悶,問道:“這又是怎麽個說法?”
侯柏仙說道:“我師父叫我時刻想著自己不要犯錯,你師父要你時刻打贏,我師父講情理,但你師父實在,嗯……”他想了想,說道,“不行,我還得按我師父教的做,咱們都得聽自己師父的,要不然,這就算是大錯。”
顧儀被他說的有點摸不著頭腦,侯柏仙見他猶豫,便舉起葫蘆問道:“要不要喝點?”
顧儀接過葫蘆,喝了一口,猛地噴了出來,這酒實在太烈了。看到顧儀這番窘相,侯柏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不行,哈哈哈哈哈哈,這酒是我師父釀的,你喝不了,你不行,哈哈哈哈哈哈。”
山穀間回蕩著他的笑聲,回聲傳來,好像一群人齊聲大笑一般,若是有人路過,怕是會被這爽朗的笑聲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