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僧道(一)
江州,釣磯山上。
莫廣伏在小廟外的牆頭,仔細觀察著廟內,寺廟之中,打坐的一共二十三人,一人方丈模樣,穿著比其他僧人要稍好一些,但比之長安城裏的那些大寺,仍然顯得寒酸,其餘二十二人的僧袍則更為破舊,和這個略顯破敗的院子倒是相配。
莫廣仔細聽來,僧人們在念著的是《大般若經》,而去不像是在誦經,而是方丈說一句,群僧學一句,經頗為難念,而群僧並不氣餒,苦苦研讀。莫廣在京城許久,也與京城裏的佛寺僧人有所來往,聽得出,這些僧人在學的是大般若經當中的校量功德品,講的便是外道惡魔欲來尋求佛的過失,帝釋念誦般若使外魔退卻的這一部分。
莫廣再仔細觀瞧,院中群僧的頭皮上,隱隱上有些發青,似是剛剛剃度不久的樣子,而學經之認真,又仿佛有十分決心。在莫廣看來,這些人如此怪異,所讀經文又是如此不合常理,其中必有隱情。
正思索間,莫廣耳朵一動,忽聽得身後聲響,忙回頭看,卻見方才下山去的那個和尚,不知何時已返回來了,正在樹下悄悄靠近自己,見莫廣回頭,立馬飛身而上,兩手一錯,一掌擬虎,一掌作鷹,腳尖兩踏已登上樹梢,向莫廣搶攻而來。
莫廣也不猶豫,上前兩步對攻,他心裏算的明白,若是稍有延遲,來者開口出聲,這廟裏可是有二十多個人的,他可保不準這裏麵有多少人會武功,還是盡快製服對手為先。
兩人這一照麵,都是搶攻,都是快招,僧人虎掌勢大,鷹喙銳利,進招虛實相生,有法有度,但卻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打法,神情也是十分焦躁,似是要立即分出勝負。莫廣則是施展擒拿功法,也是一掌一爪,不斷製住僧人的手腳,且不斷進逼對手麵部、咽喉、前胸各處,讓那僧人不敢有一點怠慢,隻要敢出聲呼救,內息一散便免不了落敗之勢。
眨眼之間,兩人貼身短打已過了十餘招,莫廣看得出僧人的招式路數,仿若真的是與虎相搏,又有獵鷹襲擾,自己稍有不慎,便難免皮開肉綻,下手十分狠辣,絕不是修佛之人的招數。而那僧人也看得出來,眼前這人的招式也是法度整齊,出招之際隻是為了製住自己,不許自己呼救,並無殺心。
兩人都洞察了對手的招式,於是那僧人當先發難,他明知莫廣沒有殺意,於是放手一搏,欺身上前,虎掌正麵猛突,逼得莫廣後退一步架住,而後明明身在搖晃的樹杈之上,仍是敢於起腳進攻,他身形一矮,一手向下撐住樹枝,兩腳連環猛踢出去,他已算定莫廣出招不狠,這招一出,莫廣接得了一兩招,卻接不得三四腳,胳膊拗不過大腿,最差也是將他踢下這樹枝。
莫廣也看出對手變招,接了虎掌一拍,後退一步,又見那僧人不要命似的兩腳飛踢,當即自己也抬腳相抵,身形斜向向後一仰,手向後扶在大樹主幹,也是連環兩腳對踢而出,兩人在樹杈上硬是對了兩腳腿法,內力一震,莫廣手上發力一推,一腳點樹枝,順勢再出一腳,而僧人卻被震退一步,翻身向後,卻不料翻身落地之時,樹杈搖晃,一腳沒站穩,正趕上莫廣一腳踢來,僧人沒得辦法,腳下無從閃避,隻得兩臂交錯,使一個金鍾罩的架勢,硬接了這招,奈何腳下立足不穩,一擊之下,“砰!”地一聲悶響,那僧人竟翻身掉了下去。
莫廣也是沒料到這一下,他原本準備了許多後手的變招,但見僧人掉落下去,他不敢怠慢,也飛身而下,一則他不清楚這人身份,這麽從樹上摔下去,非死即傷,若是誤會了反倒不妙,二則若是僧人安然落地,大聲呼喊,自己可就糟了。
僧人墜落,莫廣衝下,半空中僧人調整姿態,兩人一前一後落地,沒等僧人站穩,莫廣便落在他身旁,自上而下點中了他脖頸之上,僧人抬手向上一掌,卻被莫廣手臂一格,扭身反手又點中其腰間。僧人上半身立時動彈不得,但卻仍不服輸,一邊抬腿踢起,一邊開口打算呼救,莫廣看出了他的意圖,側身向前,以小腿頂住僧人大腿,同時一記手刀正打在僧人前胸,僧人一時氣滯,隻幹嘔出一聲,隨即向後倒下。
沒等到他倒在地上,莫廣便一手抓住他的僧袍,發力將其提起,轉身向林中深處而去。兩人打鬥之處正在寺廟院牆之外,在此久留可不好,眼下最好是找個隱蔽的地方,把事情問個清楚再說。
莫廣雖說手提一人,但行路卻十分迅速,在深林中穿行沒多久,便尋得一個隱蔽之處,距離寺廟距離夠遠,不怕有人循聲而來,他把僧人放下,又點了他腰間幾處,令其難以行走,再點前胸幾處,僧人立即喘息起來,似是極難呼氣,更是不可能大聲呼喊。而後,莫廣才解開僧人咽喉處的穴道,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那僧人此刻氣若遊絲,但仍是反問道:“你又是……什麽人?”
莫廣自然不會說自己是什麽人,隻是說道:“那座寺廟裏麵,都是你們的人,也都是最近才變成和尚的樣子,你們特意到這裏來,時間也並不久,是為了針對山下的人?你們是仇家嗎?”
他話說的十分緩慢,兩眼也一直直盯著僧人,他自己隻知道翠煙閣的張堂主在這裏上岸了,對於其人是否在山下完全不知,這麽個問法,隻是出言相詐,果然,當說到山下的人的時候,這個僧人的瞳孔有些收縮,表情也有些緊張了,以莫廣在京兆府多年的經驗來看,自己差不多是說中了。
那僧人仍是不回答,隻是問道:“你是什麽人?”
莫廣湊近僧人,說道:“現在是我抓住了你,該是你回答我的問題才對。”
僧人聽他這麽說,幹脆扭過頭去,不再出聲,莫廣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說道:“寧死不屈當然好,畢竟寺裏還有那麽多同夥,你不想當叛徒,對吧。”
僧人仍不說話,莫廣繼續問道:“寺裏我一共看到了二十三人,加上你一共是二十四個人,為什麽別的僧人都在學經,隻有你要下山呢?我看你的確販過柴,想來也過過苦日子,可你在寺裏那些同夥,我可看出有一點像是過慣了清苦日子的樣子。”
僧人被莫廣問的有些煩了,說道:“打輸了,殺了便是了,廢話什麽。”
莫廣笑了,說道:“看來你有些氣惱啊,你打輸了,是因為你明明學的是名門正派的功夫,打的確實殺招,如果我沒搞錯,重山派的鷹虎掠山掌,可沒這麽多致人死地的打法,這麽一個攻守兩全的掌法,若是全拿來搶攻,自然發揮不出效果,但問題在於,重山派兩年前便不再了,你究竟是哪一邊的人?”
一說道重山派,那僧人不禁臉色大變,開口說道:“你胡說什麽,這是我自己練的掌法,和重山派有什麽關係。”
莫廣在他麵前蹲下身來,問道:“這麽說,這裏是素色堂張堂主的地盤,你是從重山派內叛逃出來,來到這裏幫翠煙閣守門的咯?”
僧人立即破口大罵起來:“放屁!翠煙閣這種狗東西,老子就是死也不會跟他們走一步!”
莫廣看得出來這個僧人說的是真心話,站起身來,手指“啪啪啪”點在僧人周身各處,除了腿腳仍有不便,其餘穴道已悉數解開,僧人頗為詫異,問道:“這……你到底是什麽人?”
莫廣微微一笑,抱拳說道:“你既然與翠煙閣不是一路人,又是重山派曾經的門人,那想必我們是一路的人,你是誰的門下?”
僧人站起身來,滿臉的不相信,問道:“你不說你是什麽人,我是不會說的,你可能是翠煙閣的人,想要騙我,我是不會上當的。”
莫廣搖了搖頭,說道:“我若是翠煙閣的人,那麽大可就把你扔在這裏,帶人過去直接抄了這座廟,你說說看,我幹嘛不這麽做?”
僧人想了想,說道:“你害怕裏麵人數眾多,你手下的人打不過!”
莫廣歎了口氣,說道:“你怎麽不好好想想,寺裏就二十來個人,當年重山派有多少人,你在這裏躲藏了一陣子了,難道不知到山下有多少人嗎?”
僧人左思右想,最終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你不說自己身份,我不會信任你的,你若當真是我們這邊的人,說出來也無妨。”
莫廣搖頭說道:“我的名字,說了你也不認識,我和重山派沒什麽關係,隻是若是我的名字被翠煙閣知道了,反倒要出事了,你不信任我,我對你的身份也隻是猜測,不能說,不能說。”
僧人緊皺眉頭,說道:“你既不說,我也不說,你放我走,我便不說你今日上山之事,咱們各走各的好了。”
莫廣又搖頭說道:“你下山之時如此警惕,不放心又返回山上,這麽認真的放哨,豈有不向上報告的道理?不過嘛,放你走倒是可以,權當是我賭你們和我是一夥的了。”
僧人問道:“此言當真?”
莫廣一擺手,說道:“當真,不過你回去之後,要跟寺裏的人說,隻說是長安城劉管家的人來這裏找他們,就這麽說,明白了嗎?”
僧人默默記住,問道:“你便在此處等候嗎?”
莫廣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如果有人聽明白了我的話,你們自然會來這裏找我的。”
僧人點點頭,反身走出幾步,又回頭看看,莫廣抬起手來,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則坐了下來,僧人見他沒有走的意思,便三步兩回頭地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待到僧人從視野中消失,莫廣也立即起身,從另一個方向向著寺廟而去,他可沒打算真的信任這些人,隻是待到這個僧人帶著寺廟裏的人來這裏的時候,正是他潛入寺廟調查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