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惹事
梓潼城口馬行內,幾個家丁衝上前來,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賈善治,賈善治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左右掙紮不得脫身,五娘低垂著頭,默默不敢出聲。
見賈善治受製於人,顧儀正待上前,卻被那店主大漢伸手攔住,說道:“要壞我們翠煙閣的生意,先報上名來。”
顧儀理也沒理他,抬手一掌拍在大漢手臂上,兩人內力一撞,對方實力幾合顧儀已是心知肚明,趁著大漢反應不及,手臂被震開之刻,另一掌直打在那大漢下顎上,大漢受此一擊,當時便已倒地不起,附近圍觀的人群見這裏動起手來,驚叫起來,紛紛退後躲避。
顧儀無暇顧及人群,當即向賈善治所在之處衝去,那邊幾個家丁得了主人命令,不由分說便將賈善治拉到一旁,兩人左右摁住賈善治雙臂,將他摁在地上,一人拿來一根棍子,站在身後,對著賈善治的後背和屁股就要開打。
賈善治雖說看不到身後,卻也聽到棍子呼嘯著落下的聲音,聽著就要打到身上,他已經提前叫出了聲,喊叫完才發現,自己身上並未吃痛,還沒來得及扭頭看,隻聽左右兩聲悶響,抓著自己雙臂的兩人應聲倒地,一抬頭,顧儀已出現在自己麵前。
在場眾人都大驚失色,方才這少年幾個起落,便已製服了三個家丁,武功實在是非同小可。他先是在空中抓住打下的棍梢,扭身一肘敲在那家丁後腦,這個家丁尚未倒地,少年人已至其身左側,手中奪來的棍子順勢落下,“咚”地一聲正敲在左側家丁腦殼一側,借著反彈的力棍子再揮到右方,一聲悶響,三人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
顧儀把棍子一扔,拍了拍手說道:“賈公子,你還是退遠一些吧。”
賈善治有點傻眼,在客棧時他隻是知道顧儀武功很好,能從幾個壯漢手下救出自己,但剛才這幾招一出,賈善治頓時覺得,五娘妥妥的能救出來了。於是他說道:“好,顧兄台,我不拖你後腿,拜托你一定把五娘救出來。”
顧儀認真的點頭,目光看向買主那邊,等著他們上來出招,自己伺機救人便是,隻是剛才那幾下實在是太過驚人,買主和他手下剩下的幾個家丁都傻眼了,沒一個敢上前的。家丁們回頭看著買主,眼裏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不會上了,你看著辦。
買主也有些慌張,他在自己老爺府上也隻是個尋常管事的,此次隻是來做個尋常生意,哪裏見過這種場麵,他回頭看那小吏,小吏仍是坐在辦事的桌子後,顯然是沒有要管的意思,這也不奇怪,小吏在這口馬行待得久了,買家之間打個架,對他來說都是小事。
顧儀見沒人敢上前,頗為奇怪,這幾個月的江湖經驗裏,現在就是該打上一通的時候,怎地這些人如此懦弱,做這種買賣還這麽貪生怕死嗎?他看向五娘那邊,此時雖說仍被家丁捆在後麵,但眼光裏已有了點希望,有這麽個武功高強的人出頭,比方才的賈善治可靠多了。
顧儀不想再等了,開口說道:“你們不是要打嗎?來呀。”
買主身旁的家丁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一個激靈,回頭看那家丁,家丁努了努嘴,意思是趕緊接話,我們可不想挨打。於是那買主趕忙上前說道:“不敢不敢,這位少俠少年英雄,我們哪裏敢和你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哦?”顧儀頗為吃驚,“有話好說嘛?”
“當然了,有話好說,不就是買個奴婢嘛,咱們也不是一定要爭這一個。”那買家滿臉堆笑地說道。
聽到這話,原本已躲到遠處的賈善治跑了回來,說道:“剛才不是要把我趕出去嗎?現在就要動嘴皮子了嗎?”
“那是自然。”那人笑著說道,“這位少俠這麽能打,我們怎麽會動手呢,還是說話好,說話好。二位,這個奴婢我就讓給你們吧,還望高抬貴手啊。”
賈善治頓時挺直了腰,說道:“好吧,既然你這麽識時務,那我們也不多追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顧兄台,咱們還是別動手了,把五娘買走就好,還得趕早回去呢。”
顧儀自知最好不要把事情惹大,梁女俠已是多番囑咐,加之這買賣有翠煙閣牽扯其中,眼下確實盡快回去為好,於是說道:“好吧,就聽你的。”
賈善治回頭對那買家說道:“那就這樣,你把五娘留給我們,這是五兩銀子,我先前已經付了店家十兩銀子,你去把你的錢要回來就是了。”
那買家愣了一下,說道:“這……你讓我算一算啊,你給了我五兩銀子,我給了店家十二兩銀子,你之前就已經付了十兩定金,你要我把這五兩送到店裏,然後把我已經付了的十二兩銀子要回來,然後……”
“對對對對對……”賈善治打斷了他,說道:“就是這樣,你也沒虧,我也沒虧,對吧,你再去買你想要的奴婢便是了,咱們都好說話的。”
“這……不妥吧。”那人說道,“我這麽去要錢多不方便,你跟我再去一趟吧,你把這五兩銀子給那店家,他再把我的錢給我,這樣才好辦。”
“誒,你都把買賣的文書拿來了,我就在這裏登記就行了,跟你再走一趟多麻煩,”賈善治搖頭說道,“這這多沒有道理,你快把這銀子拿著,去找那店家要錢吧。”
“可這……”那買家仍在犯難,若不是有顧儀在旁邊站著,這個書生的胡攪蠻纏他才不會聽呢,隻是有這麽個人在旁,也隻好和賈善治講道理了。
顧儀聽著兩人說話,眉頭越皺越緊,倒不是因為聽著繞,而是兩個人把買賣人的事情說得這麽如尋常買賣雞鴨牲畜一般,讓他覺得越來越難受,他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若是賈善治帶走了五娘,今後真的像對待下人奴婢一般對待五娘,他是不是做了一件錯事呢?
未及細想,那邊小吏開口喊道:“你們兩個,到底要不要買了,我還等著呢。若是不買就趕緊走開,別擋著其他要來登記買賣的人。”
賈善治趕忙說道:“買買買,你先別忙,這就買。”他拉著那買家就往小吏那邊走去,邊走邊說:“就這麽說定了,你趕快把文書給我,我買了就是了。”
顧儀跟在兩人身後,三人一同回到小吏那裏,小吏說道:“你們怎麽說?誰要買這個叫桂五娘的,我怎麽登記啊。”
賈善治說道:“我買,你就寫,舉子賈善治買走奴婢桂五娘便好。”
那小吏看向原先那買主,賈善治和顧儀也看著他,那人無可奈何,把文書交給小吏,說道:“是,官爺,就給他買吧,這是文書。”
小吏樂了,說道:“有意思啊,這兒因為買賣打架的事多了,像你這樣馬上就退讓了的還真不多啊。”
那人訕訕地說道:“給家裏老爺跑腿,也沒必要把身家性命也搭進去啊,何況這個奴婢也不是非買不可,換個買就是了。”
“這還真好說話,看來多少價錢也不如拳頭好使啊。”小吏大大咧咧地拿過文書,邊看邊說,“嗯……從新井府來的,哦,那奴婢呢?我得聽她說願意賣給你才行。”
那邊家丁把五娘帶了過來,賈善治給了五娘一個笑容,五娘臉上總算露出了笑臉,這兩人的表情讓顧儀心下稍安,方才的顧慮少了幾分,小吏寫好買賣的文書,問道:“桂五娘是吧,你可願意賣於這個舉子賈……賈什麽來著?”
“賈善治。”賈善治自己接話道。
“哦,就是他,”小吏把一個厚本子放在麵前,手指著那頁說道,“你若是沒什麽話說,就在這裏畫押就是了。”
五娘自然不會反對,當下便簽名畫押,那小吏邊看邊說:“哦?你還會寫字啊,不錯不錯,姓賈的,你這銀子沒白花。”
賈善治笑著說道:“官爺您說笑了,好了,既然是登記造冊了,我可以把五娘帶走了吧。”
“別忙,”那小吏擺擺手,兩個官差走了過來,拉住五娘,“你這頁文書上還是甘心賣與普安彭氏,你去找那店家另寫一張文書,然後就可以了。”
賈善治歎氣道:“還是要跑一趟啊,好吧。”他拉過先前那個買家說道,“行吧,那五兩銀子還我,咱們一塊再去店裏吧。顧兄台,你在這兒等我。”
他拉著那人正要走,顧儀卻說道:“慢著,不必去了。”
“為什麽?”在場的人都頗為奇怪。
顧儀手往遠處一指說道:“那個店主在那裏躺著呢。”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剛才被顧儀一招打在下顎那大漢,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遠處的空地上,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小吏“騰”地站了起來,全然沒了剛才毫不在意的神態,說道:“你……你……你怎麽敢打他?!”
顧儀與賈善治麵麵相覷,那個買主卻已緊張地不行了,把那五兩銀子往賈善治手裏一塞,說道:“賈公子,這錢我不要了,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話沒說完,人就轉身拔腿就走。
“誒?嘿!”賈善治想攔住他,剛才抓住五娘的官差卻抬手擋住了他。隻見那買主帶著家丁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裏。賈善治不明所以,趕緊扭回來問道,“官爺,我們惹了什麽大事嗎?”
“大事?大事!”小吏拍著自己的大腿說道,“你們知道那人是誰嗎?他上麵的人可惹不得啊。”
那大漢上麵是什麽人,顧儀當然心知肚明,但眼下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問道:“是什麽人?”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碰了一下賈善治,使眼色讓他伺機帶著五娘逃走。
賈善治看了顧儀一眼,沒能馬上明白顧儀的意思,卻聽那小吏說道:“別多問了,你們兩個在這先別動,你!快!”他指著另一個官差說道,“趕緊去老爺府上,說是袁家堂的老板被打了。”
那官差自然知道袁家堂的老板被打是多大的事,二話不說便朝外跑去,剛才那小吏已從桌後走了出來,跑到那大漢身旁查看,嘴裏不停說著:“可別鬧出大亂子,可別鬧出大亂子。”
顧儀往前了一步,卻見原本在遠處的三四個官差圍了上來,說道:“站著別動,你們捅了簍子了。”
顧儀擺手安慰他們說道:“別慌別慌,我就是打了他下巴一下,也就是暈過去,沒得大事的。”
那些個官差卻毫不領情,說道:“你敢對他動手,這已經是大事了!你這小子是哪裏來的?怎得這麽不懂規矩?”
“規矩?”顧儀眉頭微皺,問道,“你們這些個官差,這麽怕這麽個店主是怎麽回事?”
官差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小子知道個屁!這人我們老爺都怕,到時候收不了場了,連那個老頭都要倒黴!”
顧儀暗自思索著,聽這官差的口氣,翠煙閣在這裏的勢力也太大了吧,朝廷任下來的官員都得讓他們三分,以這個店主的武功能耐,完全不似先前在翠煙閣主閣那裏遇到的那些人物,隻可能是個小人物,這樣的人也有如此本事嗎?
再回頭看去,賈善治此刻也已經明白過來了,眼看顧儀好像惹了大事,他現在焦急的不行,再看五娘那邊,此刻雖說仍被官差抓著,卻在小聲安慰著賈善治,顧儀想了一下,若是當真鬧出事來,這兩人反倒不好脫身,他想了想,對官差說道:“那個店主是我打的,你讓這兩人走吧,到時候要打要殺,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就是了。”
官差隻覺得這話可笑,若是惹了事出來,自然是越多人擔著越好,此刻怎肯放賈善治走,正待要嘛,卻突然發現顧儀一個手往他腰間塞了什麽東西,抬眼看,顧儀仍是一臉正氣地說道:“您放心,這件事肯定不會鬧大,也跟這兩個人沒啥關係。”
官差抬手一捏,塞來的東西似是份量不小,再低頭確認了一下,確實份量不錯,再往剛才那小吏方向看去,卻見一番搶救之下,那大漢已是轉醒,想來冤有頭債有主,事情怎麽也不會鬧的太大,當即說道:“既是你要逞英雄,那好,你就自己擔著吧,這個人跟這事沒關係,趕緊轟走。”
其餘官差正待要問,那官差卻咳嗽了一下,指著賈善治說道:“這個小兄弟看得起哥們幾個,這個人趕快轟走,省的待會兒袁家堂的人多問。”
那些個官差自然懂得“看得起”是在說什麽,於是也不再多說,嘴裏罵著就把賈善治往外趕。顧儀在後說道:“就是,趕快轟走,晚了就出不了市場,回不了客棧了。”
賈善治知道此刻他留在這裏隻會誤事,也知道眼下這情況,想正了八經地把買下五娘的手續辦妥已不可能,當即拉過五娘便走。他知道顧儀是讓他趕快回客棧報信,但還未走出兩步,那官差卻拉住了五娘,說道:“慢著,我隻是讓你走,這個奴婢是袁家堂的人,她不能走。”
賈善治還沒說話,顧儀在後伸手抓住那官差胳臂,把另一物塞在官差手裏說道:“誒,這奴婢方才不是都已經買了嘛,就放他們走罷。”
官差頗為為難地說道:“可這是袁家堂的人,連鐐銬都沒打開,待會兒若是老爺問起來了,我擔待不起啊。”
賈善治不知如何是好,顧儀手掌在那官差手腕上啪地拍了一下,官差當即痛的鬆手,顧儀又拿出一塊銀子說道:“我蠻橫無禮,出手打了你們,讓那奴婢逃掉了。”
官差看看手上,已是青了一塊,不過似乎隻痛在皮肉,並沒有什麽大礙,看著顧儀手裏的銀子,說道:“你……好,讓你們逃掉了。”
顧儀突然從背後抽出劍,白光一閃,五娘手上的鐐銬便被斬下。賈善治二話不說,拉著五娘一路小跑地走掉,不多時便混進了人群,顧儀還劍入鞘,扭回身來,那官差歎氣說道:“你有這種手段,什麽事不好解決,為什麽還要打袁家堂的人呢?”
顧儀隻是聳聳肩,說道:“今天看得事情,總要打一打人才好出氣。”
那官差隻覺得顧儀好像瘋了,還沒多說什麽,卻聽外麵有人喊道:“讓開!讓開!縣府老爺到了!”
顧儀往人群後看去,幾個官差把人群分開,一個老頭在後麵急匆匆地衝著此刻已坐了起來的大漢走去。顧儀有些猶豫,這人是翠煙閣的,待會兒動起手來是難免的了,但等會兒如果官府的人站在他們那邊,要打官差,這事顧儀還是有顧慮的。
縣太爺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那大漢身邊,卻見那大漢此刻雖說已醒,但嘴卻是歪的,剛才顧儀那一下子下手雖說不重,但卻把大漢的嘴打歪了,他隻能支支吾吾地蹦幾個詞出來,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縣太爺看了他的傷勢,有些著急了,問身旁的小吏道:“是誰人這麽大膽?”
小吏一指顧儀,縣太爺便衝著顧儀走了過來,氣的精氣神全然不似個老頭,臉憋得通紅,說道:“你這小子,怎麽這麽莽撞!你們幾個!”他指著顧儀身邊的官差,說道,“還不趕快把這小子綁了!”
官差們拿出繩子,便要上前綁了顧儀,顧儀仍在猶豫要不要拔劍,剛才放人還能用銀子賄賂過去,現在他們要抓自己,好像隻有動手這一條路了,可自己早就答應了呂朝雲,不會鬧出事來,眼下這局麵該怎麽辦呢?
猶豫之間,官差已經抓住了他的臂膀,正待要捆,人群外一個聲音說道:“縣太爺,我聽說我的人被打了?”
顧儀循聲看去,卻見一個中年人分開人群,朝著縣太爺這邊走來,那人身形不高,著一件布袍,看上去很樸素,但腳步沉穩,神態自若,衣下隱有肌肉,一看便是練家子。縣太爺看這位到來,慌忙迎上去,說道:“袁老板,你怎麽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