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鋒
山巒如障雨如屏,半折綠枝半折風,
天高路冷兩騎伴,卻笑樹鴉驚鞍鈴。
入蜀山道之上,顧儀和呂朝雲兩人正並轡而行。兩人離開長安已有六日,昨日剛剛過了子午關,今日風雨大作,兩人身著蓑衣鬥笠,冒雨趕路,不過此番入蜀並沒有什麽急事,隻是探訪顧儀師父的來曆,因而兩人倒也不著急,隻是放馬緩緩而行。
六天前
顧儀辭別李老板,打算入蜀探訪自己師父來曆,雖說隻有一個籠統的地名,但李老板說他自有辦法,寫了一封信讓顧儀帶著,說交給巴西郡張太守,到時候會有人幫你找的。
既然李老板都這麽說了,那顧儀也不好駁人好意,便整理行裝準備出發,李老板還贈一塊令牌,令牌上刻著待賢坊三個字,李老板說持有這塊令牌,一路上的驛站都可以隨意駐足歇腳,也盡可更換快馬,蜀道難行,總是要時常換馬的。不過一塊令牌便有如此效果,雖然知道了李老板經營的是什麽,但身份讓顧儀更加覺得神秘莫測,想來待賢坊如此大的影響,一般的達官貴人也難做到。
臨行之前,顧儀去找大和尚要酒,卻恰好碰到呂朝雲來待賢坊探望自己父親,一聽說顧儀想要入蜀尋人,便纏著一定要跟來,大和尚現在待在待賢坊,可以說不會遇到任何刁難,自己也就不用為大和尚的安危操心,又不想整日呆在酒肆聽酒客們講故事,顧公子武藝高強,為人正直,有顧公子作伴出遊豈不美哉?
“呂姑娘,顧儀此番入蜀道路艱難,加之家師性情古怪,若有人知我身份前來尋仇,恐怕難護姑娘周全,還是留在長安,等到顧儀從蜀地歸來,在陪姑娘出遊可好?”顧儀說道。
呂朝雲笑道:“顧公子不必擔心,朝雲雖不如顧公子那樣有著絕世劍法,但自保綽綽有餘,況且大和尚祖籍劍州,朝雲此行回鄉探親,隻是恰巧與公子同行。”
“原來如此……”顧儀還未回話,卻聽大和尚說道:“什麽原來如此,大和尚祖籍劍州不錯,不過劍州沒有大和尚一個親友,你探個什麽親,想出去玩直說便是,怎可編瞎話騙人,這女娃,該打。”
“那你打我呀,你敢嗎?你敢打我我回去就告訴娘。”呂朝雲朝大和尚吐了吐舌頭,轉過來對顧儀說道,“公子,朝雲隻是隨行,若有什麽美景山水,朝雲便會告辭自去觀賞,公子盡可自己尋人,隻是路途同行。”
“這……”顧儀看了看大和尚,大和尚仰天長歎一聲,說道:“慧恩住持說我酒中消卻煩惱,我得再喝點嘍……”
“我爹爹同意了。”呂朝雲說道。
於是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呂姑娘回到酒肆簡單收拾了下行裝,便和顧儀一起出發,李老板聽說了此事,很是調笑了一番大和尚,命下人另備好馬一匹,盤纏若幹,又看呂姑娘並無防身兵刃,便取短劍一柄贈於呂朝雲。兩人收拾停當便出發,一路上並無險阻,每晚在客棧或驛站投宿,每當在官驛出示待賢坊的令牌,驛內差人皆以貴客之禮相待,顧儀和朝雲很不適應。!!愛奇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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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現在,山道崎嶇,風雨之下,遠處群山霧氣環繞,就連近處也看得不是很明晰。煙雨如幕,馬蹄聲在泥濘的山路上顯得不是那麽刺耳,雨聲雖然嘈雜,卻帶有一股清靜之感,直讓人覺得孤寂蒼涼。
“看來你我二人今日繼續趕路,不太明智啊。”顧儀說道,“呂姑娘,我們找個地方先避一避雨吧。”
“怎嘛?顧公子還怕風雨不成?”呂朝雲似是很開心的樣子,驅馬在前說道。
“怎麽會,”顧儀笑道,“隻是擔心姑娘受涼罷了。”
“哪裏會有人在七月盛夏受涼。”呂朝雲隨便回道,她嘴裏哼著小曲,看著山間綠樹,突然問道:“顧公子,你是幾歲隨師父學藝的啊?”
“說不上幾歲,”顧儀說道,“顧儀從記事以來便是師父撫養,亦師亦父,說是父親也毫不為過。”
“那公子怎會不知道師父姓名?”
“哎……”顧儀長歎一口氣,說道,“師父家教甚是嚴格,決計不許我問起這方麵的事,隻說為人切不可貪戀過去,過往之事不需探聽,沒有意義,隻是叫人心生厭煩。呂姑娘不瞞你說,顧儀兒時沒少想方設法翻看師父的東西,因為這些事情也沒少受罰,但從來都探聽不到任何消息,若不是令尊大和尚識得酒氣,恐怕我一點線索都不會有。”
呂朝雲動了動眼珠,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見到張太守後該如何探查,顧公子可有想過?”
顧儀老實回答道:“顧儀確也想過,想要查清師父身份,就必須有能夠讓人認出的信物,師父一生絕藝均傳給了我,這套劍法若有人能識得,這便是顧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呂朝雲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顧公子,容朝雲此言,公子的劍法淩厲凶狠,若當真以此法尋找,怕是會先找到令師仇家。”
顧儀說道:“確實如此,等我們到了綿州府,姑娘可留在郡府之內,若有師父仇家前來,顧儀仍能探知一二,這也正是在啟程前顧儀想阻攔姑娘的原因。顧儀自知師父創此劍法必殺伐無數,想來免不了經曆過腥風血雨,此行探訪著實危險,還請姑娘諒解。”
呂朝雲隻是輕笑一下,說道:“公子,朝雲此番已經來了,便沒人能對朝雲說不要做什麽,況且在朝雲看來,恐怕也沒有什麽地方比顧公子身邊更安全。”
顧儀歎氣搖頭笑道:“呂姑娘確實高看顧儀了。”
兩人就這邊行邊聊,不覺間雨已漸稀,地勢也稍稍開闊了一些,顧儀問起大和尚和朝雲母親的事,朝雲隻是一直憋笑,學著大和尚的語氣說道:“阿彌陀佛,不可妄言,不可妄言。”
兩人又談及武功,顧儀問起呂朝雲師出哪派,他已看出朝雲輕功內勁均屬上乘,不過積澱不深,如遇高手,自保已是有餘,戰而勝之恐怕尚需時日。呂朝雲也並不隱瞞,自稱母親是吳越長城水塢人士,自己功夫皆是母親傳授。
漸漸的,雨越下越小,轉過山坳,已是雲出雨住,清風徐來,卻聞到一股血腥之氣傳來,顧儀和朝雲對視一眼,忙策馬向前,想要查看這血味究竟從何而來,很快,兩人便發現在山道的一個岔路上,一個人渾身是血的伏在地上,掙紮著向主道爬去,兩人趕忙下馬上前。
見有人出現,傷者長處一口氣,再也爬不動了,抬手指向來路,隻說了救命二字,便沒了聲響,顧儀上前查看傷勢,卻發現傷者身上四處劍傷,其中一處已然穿腹而過,已然救不得了。
顧儀扭頭看了呂朝雲一眼,呂姑娘點點頭,兩人將死者先安放在路旁,隨即上馬向小路上走去,一路沿著地上的血跡前進,道路越來越窄,眼前出現一片竹林,竹林開處,一處院落赫然出現,門口石亭素雅,隻是宅門大開,門板上有刀劈斧砍的痕跡,院內吵鬧嘈雜,顧儀與呂朝雲跳下馬來,悄悄接近門口,向內望去,看到一片慘象。
院子門口橫七豎八躺著幾個屍體,從衣著上看應當是宅子裏的家仆,院子當中,一夥人正將幾個人圍在中間,那些人身著黑衣,黑巾纏頭,嘴裏不停地謾罵。在他們當中,幾個人被反綁雙手,跪倒在地,顯然已被欺辱多時,顧儀仔細看去,被綁的人男女老幼皆有,最大的是一老翁,須發皆白,嘴角淌血,最小的是一小孩,看年歲似是不過五歲。黑衣人眾正不停的踢打一壯年男子,似是要讓他交出什麽,男子雖渾身是傷,卻仍不肯鬆口說話。
眼看黑衣人眾要以其他人性命要挾,顧儀覺得此事自己不能不管了,他示意呂朝雲暫避一下,正欲入內,卻被朝雲拉住,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示意顧儀不要作聲,另一隻手指向院內正廳屋簷之上,顧儀望去,幾個身影正緩緩向院牆四周移動,這些人身穿綠袍,手執一種奇怪的勾型武器,顯然和院內的黑衣眾不是同一陣營。
呂朝雲示意顧儀隱蔽,顧儀四處查看,發現院牆外西側有老樹一棵,既高且壯,樹葉繁茂,便拉著朝雲緩緩移動到樹下,施展輕功跳上樹枝,枝條恰好在院牆上方,不會被房頂上的綠袍眾看到,也能看到院內動靜。
兩人在枝條上向下看去,黑衣眾還沒有注意到綠袍眾,仍在不斷逼問,綠袍眾則已然占據了院子周邊有利位置,顧儀粗略一數,綠衣人與黑衣人數量大致相當,但占據了地利,若是先手發難,想必黑衣眾損失必不在少數。
正看時,呂朝雲悄悄附在顧儀耳邊,小聲說道:“綠衣人似是翠煙閣的人,善使各類奇門兵刃,江湖之中隻聞其名,聽說行事古怪,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顧儀點點頭,指院中黑衣問道:“那些是何人呂姑娘知道否?”
呂朝雲搖了搖頭,畢竟翠煙閣的人還有個標誌特色,一襲黑衣可能是江湖裏最好的隱姓埋名手段了。
見朝雲沒有言語,顧儀繼續向下看去,院中黑衣人等顯是已不耐煩,把白發老者拖出人群,準備先殺掉一人以示警告,拔劍正待動手,忽聽一聲呼嘯,一把飛刀破空而來,緊接著,牆頭之上的綠衣人紛紛動手,各式暗器齊發,一時間眼花繚亂,黑衣人中武功較高者勉強避過,其餘人等或多或少均被暗器所傷。綠衣眾見偷襲得手,紛紛跳下牆頭,向黑衣人殺來。
顧儀看到,黑衣人中起碼有三人武功頗為不錯,未被暗器傷到不說,反應也頗為迅速,拔劍向前迎敵,同時招呼受傷的同伴後退往門廳,但終究是被偷襲,幾個來回,黑衣人眾便倒下大半,顧儀仔細觀瞧,翠煙閣的人武功雖總體上不及對方,但勝在各類奇門武器,或勾或刺或錘,逼得隻用劍的黑衣眾甚是吃虧。
院中交戰正酣,呂朝雲碰了碰顧儀,向房簷上指去,翠煙閣的人已悉數下地,但現在,一個白衣人立於屋頂,雙手抱臂,冷眼看著下麵的混戰,似是對兩方的生死都毫不關心。
再看院中,交戰已然塵埃落定,黑衣眾僅剩兩人仍在頑抗,旋即被人從背後偷襲得手,武功雖高,卻沒生得三頭八臂,雙拳難敵四手,血光一閃,人已倒地不起。
翠煙閣這邊也折損了幾人,顧儀以為其餘人等要為被綁之人鬆綁,卻見被綁一家老小已然縮在院子西側一角,似是綠衣比黑衣更令人畏懼。翠煙閣的人走上前來,將被綁之人再次拽到院子當中,正是才出龍潭又入虎穴,綠衣領頭的並未收起武器,而是用手中勾劍將被綁中年男子拎起,喝問道:“玉環劍何在?”
沒等男子說話,房頂白衣人朗聲說道:“翠煙閣收集天下寶物,我當爾等也是要臉麵的,原來也是雞鳴狗盜之輩。”
翠煙閣人眾忙回過身來,問道:“來者何人?”
白衣人施施然跳下屋簷,身邊恰好一綠衣人以手中銅棍攻來,白衣人閃身,抬手,避過銅棍,兩手一拍一拿,便已擒住來人,一推一勾,綠衣人飛將出去,銅棍已被白衣人奪走。
這幾招行雲流水一般,舉手投足逍遙飄逸,翠煙閣人眾如臨大敵,隻聽白衣人說道:“在下安德玄。”
綠衣眾頭領搖了搖頭說:“安德玄?沒聽過,你是來做什麽的?”
安德玄咧了咧嘴,啞笑一聲,說道:“安某也行走江湖多年,看來知名度還是不夠啊。翠煙閣雖說不是什麽名門大派,人總要認一些的。”
沒想到對方說道:“在下鄭通,奉命堂主之命來取回我派遺失寶物玉環劍,並無他意,恰逢有人來奪,一時急切,剛剛言語衝撞了些,我等取回玉環劍便走,不會傷人性命,也無與閣下動手之意。”
安德玄冷哼一聲,說道:“‘索首勾’鄭通,這話你說給旁人還則罷了,玉環劍是剛剛與你派相爭的黑嶺幫的鎮幫之寶,兩年前前幫主被人毒殺,玉環劍遺失,卻不想藏在幫主表親家中,你們翠煙閣聽得消息,趁火打劫,想要伺機奪劍,我說的對嗎?”
鄭通一時語塞,見對方無話可說,安德玄上前一步,一振手中銅棍,說道:“今天這個閑事,我安德玄是要管一管了。”
鄭通一招手,早有兩個綠衣人左右兩邊搶上,一人持釘頭錘,一人持雙短戟,釘錘直衝安德玄麵門,短戟猛攻下盤。安德玄毫不慌張,向左搶攻一步,後發先至,手中銅棍一抖,以棍為槍,挽一個槍花,挑飛了釘錘,順勢將銅棍擲出,正中來人眉心,再抬手將落下的釘錘接到手上。右邊短戟攻到,安德玄騰空躍起,一手釘錘搭在戟上,一手竟搭在來者頭頂,內力一吐,早將來人震倒在地。
在眾人吃驚的注視之下,安德玄撿起地上短戟,對餘下的人比了一個“請”的手勢,鄭通一咬牙,手一揮,餘人一擁而上,各持兵刃暗器向安德玄攻來,安德玄遊刃有餘,閃轉騰挪之間將武器擲出,奪劍,再擲出,再奪武器,十八般兵刃來回使用,宛如十八名高手各執武器同時施展,行雲流水之間似是已占得上風。
呂朝雲再次靠在顧儀耳邊,悄聲說道:“這是遊散仙安德玄,江湖上不出世的高人,隻因行蹤難尋,整日隻為逍遙快活,飲酒作樂,得了個散仙的雅號,武功深不可測。”
顧儀點頭道:“確實高人,這些兵刃顧儀甚至難以認全,這位安德玄前輩居然可以運用的如此自如,當真厲害,隻是翠煙閣中之人似乎也隻是徒有其表。”
呂朝雲詫異地看著顧儀,問道:“何以見得徒有其表?”
顧儀指著院中之人說道:“你看,這個持長刀的人,這一招劈下被安前輩側身躲開,若是繼續向前追襲,就算不能傷到對手,也能用長刀刀柄砸中安前輩的武器,一旦形成纏鬥,則對圍攻大大有利,可他卻收刀而回,再使一招橫斬,雖說招式沒錯,卻也太過死板,所學武功若不能融會貫通,隻當作一招一式的套路使用,怕是難以獲勝。”
呂朝雲笑道:“顧公子點評甚是,但若人人都如顧公子所說,將學來的招式拆解開來,隨意施用,這世間武功也就不存在高低之別了。”
顧儀思索一番,點頭稱是,這一番交戰下來,翠煙閣人眾已有一半人倒在地上,另一半手中兵刃也多半被奪走,見勢不妙,鄭通示意手下拖住對手,自己大步來到院中西側,把手中勾劍架在被捆的五歲小兒身上,說道:“安德玄,立即罷手,否則我立取此首級!”
那邊安德玄手一翻,一把鋼鞭打在最後一個站著的翠煙閣人身上,其人立撲。見鄭通以人質相威脅,便把手中的鋼鞭和孤拐仍在地上,雙手高舉說道:“好!我罷手!”
鄭通說道:“今日翠煙閣栽在閣下手裏,我們認了,現在隻要你放我離開,我便不傷此人!退後!否則我就動手了!”
安德玄笑了起來,說道:“翠煙閣竟是如此卑鄙,以一個孩童性命要挾我,好,好,好,今日我不會和你動手,但你也走不出這個院子。”
“你待如何?”鄭通挾著小孩說道,他自付即便安德玄武功再高,想要搶上五步救下這個孩童,顯然是不可能的,沒有誰能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救人。
想到這裏他也有了底氣,卻不想安德玄對著他的頭頂上說道:“樹上小友可願相助?”
鄭通忙抬頭向上看,一個身影從樹上一躍而下,一道銀光向自己射來,他正待舉勾去勾那把劍,一把精鋼折扇後發先至,鐺地砸在勾劍上,震得鄭通手臂發麻,原來呂朝雲恐顧儀莽撞跳下有失,把腰間顧儀所贈折扇當作暗器打出,不想收效甚好,倏忽之間,顧儀手中長劍已架在鄭通脖頸上。
安德玄大笑起來,笑聲悠遠綿長,在這竹林穀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