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可名狀
出於本能，眼前陷入一片純粹黑暗的林志很想發出求救聲音。
哪怕在寂靜無人的官道，這麼做只是徒勞。
但此時此刻的他，卻連這種徒勞都辦不到！
他想要伸出手，將覆蓋在腦袋上的膿液扒開。
卻驚駭地發現，雙手不知從什麼時候，竟然失去了知覺！
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那種粘稠噁心的膿水瞬間堵住了眼耳口鼻，甚至開始往身體內部滲透。
一如剛才遭到致命傷害的三頭獨眼怪，林志抬起還有感覺的雙腿，奮力蹬腿，主動讓自己的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然後，無法發出聲音的他，拚命地摩擦地上的黃土，想要將黑色膿水蹭掉。
可惜這麼做的效果，極為式微。
呵呵，
呵呵呵……
被堵住的耳邊，突兀地傳來一陣非男非女的慘笑聲。
笑聲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不斷回蕩。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短短几個呼吸的功夫，慘笑聲就變得極為急促。
就像是即將崩壞的琴弦，撥動著足以令人神經崩潰的尖銳節奏。
直到笑聲的頻率達到極限，短暫的沉默之後，半哭半笑的詭異人聲由遠及近地冒出：
「沒有人能夠活著從黑夜中離開，呵，呵，沒有人能夠逃脫黑夜的詛咒，呵呵呵，你殺了我，你的靈魂也終究被吞噬，被取代。
「最後，呵呵，你會成為我！」
「嗚嗚嗚，可憐我家中的老父親啊，爹！強子不孝啊！嗚嗚嗚……」
「哈，哈哈，終於，終於，終於可以解脫了啊！」
「哈哈哈，從現在開始，就由你，由你的靈魂，來代替我，在這漫漫黑夜裡，痛苦地、煎熬地、求生不能地活下去吧！嗚嗚嗚……」
隨著悲慘苦笑聲的漸漸遠去，粘附在林志腦袋上的黑色膿液，也都盡數鑽進了他的體內，徹底消失不見。
……
幾分鐘后。
「我透，剛才發生了啥？」
視野重新恢復的林志眨了眨眼睛，望著頭上璀璨壯闊的星辰夜空，表情相當懵圈。
他承認黑色膿液流入體內，尤其是詭異人聲無緣無故在腦海里響起的時候，確實無比滲人。
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點的，估計就得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還好他沒有。
但……
現在又是個啥情況？
就像是在恐怖片里，等那詭異驚悚的氣氛被烘托到極致的時候，突然，「biu」的一下拉響禮炮，響起一首經典喜慶的《好運來》。
告訴主角，剛才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林志當然不認為剛才那恐怖的一幕，是黑夜跟自己開的玩笑。
他伸手支撐在黃土地上，想要翻身站起來，查看眼下的狀況。
然而，手掌觸碰到地面的冰冷觸感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傳來。
林志錯愕了一下。
轉頭朝左邊地面看去，只見地平線上掛滿了明亮璀璨的諸天星辰，狡黠的圓月散發出冷清陰寒的微光。
嗯？
地面怎麼變得跟夜空一個模樣了？
林志心中納悶，但此時的他還沒有發現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又嘗試著向右轉頭。
結果依舊是漫天星光與寒月高懸的夜空。
不對！
這種感覺……不對！！
突然之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悚從林志的內心深處噴涌而出，並在瞬間，擴散至身體各處。
皮膚當即生出一陣雞皮疙瘩——如果此時此刻的他，能夠生得出來的話！
不是吧不是吧，這種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啊！！！
回想起之前腦海里那哭笑聲所說的內容，一個恐怖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猜測，在腦海深處漸漸浮現。
林志猛然抬起中間的腦袋。
果不其然，一如既往的夜空景象發生變化，一陣天旋地轉之後。
開闊官道、幽暗樹林、深處紅光……
他的眼前，重新呈現出陰森寂靜的黑夜森林面貌。
顧不上雙腿傳來的異樣感，林志極為吃力地邁出稚嫩的步伐，沿著官道顫顫巍巍跑向後方。
在跟趙明一同趕路的時候，他曾經留意到，附近的官道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水潭。
用腦袋頂開不算特別密集的灌木叢，一頓摸索，一個幾平方米大的小水潭便呈現在視野之內。
水潭清澈見底，盪著一圈圈細小漣漪的水面反射著銀白色的月光。
然後，三顆慘白色的無面腦袋，猛地從旁邊竄出來，將月光遮擋，露出一隻泛著猩紅微光的獨眼。
林志：「……」
彷彿時間在這一刻驟然停止一般，望著水面里屬於自己此刻模樣的倒影，林志陷入了獃滯狀態。
他，竟然真的變成了黑夜裡的詭秘魔怪——三頭獨眼的怪物！
夜間陰冷森然的寒風從森林深處吹來，帶動著樹葉叢林發出一陣「沙沙沙」的滲人響聲。
林志還沒有從變成詭秘魔怪的震撼驚詫中回過神來，突然間，心臟部位傳來強烈的跳動。
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油然而生。
他似有所感，猛地地抬起三顆無面腦袋，看向身後。
只見不遠處的黑色樹榦上，隨意地坐著一名光著腳踝、渾身白色的少女。
微弱的月光照射而下，在少女身上形成一圈微弱的白色光圈，難以看清其具體容貌。
雖然這麼形容有點怪異，但在看向少女的時候，林志腦海深處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是「馬賽克」。
沒錯，就是那種經過處理過後，只能看到部分輪廓與色調的打碼圖片！
而現在，這種本該出現在二維平面的視覺效果，真真實實地呈現在眼前。
無法直視、不可名狀、詭異驚悚！
林志可以肯定，即使變成三頭獨眼怪物，自己的意識與視力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也就是說，坐在樹上，渾身散發出陰冷危險氣息的光腳少女，本身就是這種朦朧不可視的狀態！
都說生活在黑夜裡的詭異魔怪具備各種超脫人類常識的諸多特性，此刻的林志，算是真真正正地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馬賽克」少女沉默不語，輕輕晃蕩著懸浮在半空中的腳丫子，只是直勾勾地望著林志。
或者準確點來說，是變成了三頭獨眼怪的林志。
林志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此刻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不知為何，在與少女對視的瞬間，便生出一股難以抑制的膽寒。
就好像，只要那少女有意，分分鐘就能幻化出一張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嘴，一口將自己吞下！
一念至此，林志再也不敢有任何冒犯的舉動。
如同忠心的奴僕向尊貴的女王表示臣服。
在身體本能的驅使下，林志將稚嫩的膝蓋彎曲，三顆頭顱緩緩低下。
暗地裡，又控制著不是特別靈活的獨眼往上翻，死死盯住少女那雙在半空中晃蕩的光腳。
能夠在諸多詭秘魔怪出沒的危險黑夜裡如此悠閑，眼前這個「人」，絕非尋常之物。
他必須時刻保持高度的警惕！
時間就在這種沉悶壓抑的氛圍中悄然流逝。
良久。
「咯咯。」
空靈輕盈的嬌笑聲徐徐響起，在寂靜的黑夜裡顯得極為突兀。
在聽到笑聲的瞬間，林志只感覺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再然後，就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