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4:返鄉
11月2號那天我起得很早。看時間還不過6:30,卻再也睡不著了。
起床給自己煮碗面,靠在窗邊,一邊遠眺眼前的城市,一邊吸溜麵條。
我想離開這——心裡突然有了這個想法。
但是要去哪——這是接踵而至的問題。
這時厲嬋頂著個「鳥窩」睡眼惺忪地進來了,她見我起得這麼早很是意外。
她:「誒!稀罕啊。」
我:「睡不著,就起了。」
她走到冰箱那,熟練地拿走兩袋牛奶和兩個雞蛋:「小姜家雞蛋吃完了。還好您這備了不少。」
「中間一層有培根,一塊帶走唄。」
「也行。」她折回冰箱那,我趁機堵在她身後。
「丫頭,老祖宗求你件事。」
「說。」
「我想回老家看看,你今天不是放假嘛,要是沒安排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她沒說話,只是聞了聞培根。
「說起來,我也很久沒回去了」厲嬋放下手裡的東西,「很小的時候媽媽帶我回去過,是個很僻靜的地方。人少,樹多,買東西只能去集市。可惜我不喜歡。算算,這前後得有20年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仿若又回到了以前,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
「您不是抗拒回去嗎?」她說,「我用『抗拒』沒錯吧?」
我點點頭:「很準確。」
「怎麼現在又提起這事了?」
「昨晚夢見我媽了。」
「真的嗎?我不信。」
「最近運勢不佳,回老家避避。」
「這還差不多。」她一副得勝的表情;抱著雞蛋培根,哼著小曲回對面去了。
我:「誒,行不行啊?」
她:「吃完早飯就走。」
小姜得知我們要回老家一趟也要同去,理所當然地帶上了她。臨出發前我問厲嬋要不要通知她母親一聲。
「也許小穎想回去看一看。」
「下次吧,今天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
我還能說什麼呢?
「謝謝。」
我祖籍是淮安,再精確一點是在一個叫「萬集」的鎮子,這個名字現在除了我應該是沒人知道了。
小時候沒什麼玩的,就特別盼望「趕集」。一到那天,集市就熱鬧非凡,過年與不過年都沒差——人頭攢動,走路都費勁。跟爸媽一道去,我乖乖坐在自行車後座,他們在前開路。
趕集多是給自家添些家什,比如:桌、椅、凳、油、鹽、醬、醋……缺啥買啥;也會買肉(這不是廢話)以前家裡的肉都是每日在村裡騎自行車叫賣的人手裡買的——後座掛倆竹簍,他一邊騎一邊時不時喊上兩句。老媽會過日子,挑肉的時候眼尖得很,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說到底游村叫賣的不如集市賣的肉種類多,記憶里他只賣豬肉。因為雞鴨家家都會養幾隻,現吃現宰。豬就不行了,得找專業的來。只有過年了才會動刀子。
我不止一次從老媽嘴裡聽說我比別家小孩聽話,吃飯睡覺的時候從來不鬧。
「往桌上一放。一小碗粥,一勺一勺地喂,一會就吃乾淨。從不煩神。」說這話的時候她是很自豪的。
我最愛去的地方是菜市門口的乾貨店,因為那裡賣桃酥。巴掌大的圓餅,表面撒點黑芝麻,一口咬下去先是聽到酥脆的聲音,接著就是樸實又討人喜的甜味。
我不愛吃甜食,因為大多在製作過程中不要錢似的加糖,唯獨桃酥是個例外,那種甜剛剛好。
老爸在外打工,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可樂,牛奶,還有旺旺雪餅——說這是高檔品一點也不誇張。單是精緻的包裝就表示它是在集市上買不到的,每包售價也是村裡一般人家大概兩天的伙食費。用可以管兩天的錢只為滿足孩子一時口舌之欲的行為那絕對是「溺愛」。
但我的行為可以說是清奇——我拿雪餅換桃酥。一小袋兩塊薄餅換人家小孩手裡一塊厚實的,自以為大賺。按那個時候物價估計,普通人家一般情況下購買的量的價也不夠那包雪餅一半。
「在想什麼呢?」厲嬋突然問到。她這一問直接叫我回到現實。
此刻我們在一處休息站。
兩個女孩一人嘬一支冰棍,邊曬太陽,邊看風景。我只有饞的份,連喝口水都得在車裡偷偷解決。
「想起了小時候的事,說了你也不懂的。」
「你又不說給我聽,就篤定我不懂了?」
「所謂『代溝』至多是三代人之間的差距,你我已經不止三代了。200多年前的生活你體會不到的。」
「又給我裝老成,實際也不比我大幾歲。」
我笑笑不說話。
一輛黑色轎車駛進休息站,車主剛從車裡出來,隨後就是一輛交警巡邏車停在旁邊。
車主很緊張。
交警與她交談了一會,她極不情願地掏出駕駛證。警察先是對證件掃描,然後連同一張單子交還車主。
厲嬋解釋:「她駕駛證被吊銷了。」
我:「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麼不痛快,十有八九是了。」
「那她不是連車都啟動不了。」
「那還用說。」
時代在進步,載具也有改變。現今駕駛證已不僅是用來證明個人可以合法上路,同時也是啟動的鑰匙之一。唯有證件照和駕駛員掃描對比一致才能開車。而且駕照吊銷三年內不得再考,第二次所得證件也只有10分,第三次只有8分,至多考三次。
厲嬋從官方app上查到了懲罰記錄:「本就扣了6分,剛剛又因為高速路違規停車再扣6分。」
「這不搞嘛,高速路上犯事。嘖!看來200年過去你們也沒進步多少。」
這話顯然讓她聽了極為不爽:「您一個沒考過駕照的也批評起我們來了?」
「我就是看透了才沒去考。」
「講講唄。」
「多說無益,快吃吧,早點上路。」
早上8點出發,11點半終到。路過村裡公墓的時候我讓厲嬋停車。
我說:「給我一會時間。」
「行。」
應該是最裡邊才對……
我挨個看過去,最後終於找到那塊墓碑。冰涼黑色的碑石上雕刻了兩個人名,我最熟悉的兩個人。
「爸媽,兒子回來了。」
只說了這一句,因為我明白他們不可能聽到我說話。眼裡甚至連一滴淚也沒有,因為心裡空蕩蕩的,沒有悲情就流不出淚。
「我回來看看,你們好好睡,我先走了。」
回到車內指示厲嬋往家的方向行駛。因為架設高鐵的緣故,老家的原地址已經被基座佔據。從高架下經過的時候我指著那塊地說到:「那裡就是我的家,家後面是竹林,老媽每年開春都得忙著鏟冒尖的竹筍,甚至鏟了一根嫩竹筍配鹹肉炒了用來下粥,但是長出來的竹筍根本嚼不動。
後來竹子不值錢就全砍了,換種別的樹。
現在全沒了。」
她們跟我一起下車,向東面走。隨我找最後一處地方。
靠近東面大道有一塊地,以前分地的時候歸到我家名下,老房要拆遷,老媽就在這安了一個集裝箱房,以供奶奶安度晚年。她老人家始終不適應城市生活。
集裝箱還在,卻也只剩四角的底座連著一小塊牆。底座中間被鐵鏽腐蝕殆盡,唯有兩棵樹長得很高,不知道是不是自然生的。
「還有別處要去看看嗎?」
「不用,這裡是最後的地方了。」
風過樹林,葉聲沙沙。斑駁的光自從樹葉縫隙投射在地面上,光影隨風而動。伴著幾聲鳥鳴,一切似乎在回溯。
厲嬋:「這兒還是沒怎麼變。」
「是么。」
「嗯。」
「那這裡就不再值得我留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