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6:來訪

  我記得我有說過自己有一位小了幾歲的姨母。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還是個初中生,大概是初二。而她不過小學四年級。

  輩分有時候真的會改變人對年齡看法,同歲不同輩什麼的都還好。

  自打我入住厲嬋居所之後,一直過著「我,厲嬋」兩人組成的生活圈。期間雖發生過一些小插曲,但也無太大的影響。

  這種平靜的生活大概就是我生命走到盡頭時的基本面貌了。直到厲嬋母親要來探望她。

  8月5號,大概是,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早9點剛睡醒,賴在床上不想動就打開手機放歌,想看自己能拖到什麼時候起。一首音樂剛結束,厲嬋便推而入。

  她驚慌失措,頭髮都沒梳就闖進來,氣喘吁吁。

  「做甚啊?」我問。

  「我……我媽來了!」

  「來就來咯,你很怕嗎?」

  「不是啊,老祖宗。你啊,是你啊!」

  「我怎麼了?」

  她大喘了幾口氣,待情緒稍平穩下來說到:「我媽不知道你的事。」

  「嗨」我當什麼呢,「等她來與她說清楚不就知道了,至於急匆匆地跑來么。」

  「哎喲,我的老祖宗」她急得都要哭出來了,「拜託你先去小姜家避一會好不好?」

  我:「你到底是有多畏懼令堂啊。」

  「我媽以前是教師來著」她似是回憶起不好的事,緩緩道,「我從小到大都是她一個人辛苦帶大的;溫柔起來是母親,嚴格起來就是父親了。」

  「這點我要糾正一下:不總是慈母嚴父,下次你可以倒過來講。」

  她幽幽道:「你能體會小學6年,初中3年自己的班主任一直是自己親媽這種事嗎?」

  哇哦——

  我試圖寬慰她:「至少,你高中應該是自由的,對吧?」

  她搖了搖頭:「高中3年語文老師也是她。」

  「令堂真是當代母親之典範。」我還能說什麼呢。

  聽我這麼講她直接抱頭栽在了床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你讓我去姜暮嫣那就是避免你母親在我面前數落你,是不是?」

  她眨了兩下眼。

  好吧,她既然都承認了,我也不好待在這裡了。

  「其實你都已經一個人獨自生活了她也沒理由去教育你了,做父母的總歸關心自個子女生活好不好,你不必驚慌。」

  她喃喃自語:你不會明白的。

  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厲嬋猛地坐起,在那仔細辨認。

  第二次敲門聲。

  我已能從她表情里讀出「怎麼這麼快」這句話。

  「去吧」我說,「我閉門不出就是。」

  她邊整理了一下頭髮邊過去開門。我關了音樂,坐在床上開始待機。

  厲嬋房子的隔音還是不錯的,母女二人在客廳閑聊時,我只能聽見卻聽不清在說什麼。

  可以想象客廳的場景:她母親一直在說個不停,厲嬋則一句兩句地應答。

  我記得剛住下的那天厲嬋跟我說過自己「父母」想她了就會讓她回一次家,從不來她這。

  厲嬋應該是說了實話的,畢竟當時我能住下來也是確保了不會受她人打擾。

  這麼說她母親是初次來訪?

  那她的確是該驚慌。

  就在我理清事實時,聽見厲嬋一聲驚呼,然後房門就被推開了。

  歲月對一些女性來說僅僅是添了兩道皺紋那麼簡單,年輕的樣貌即使在年過半百時依然能看出來。

  厲嬋的母親便是這樣的人。

  她見到我也不驚訝,只是站在門口盯著我看。眼神迷茫,似是在努力辨認我。

  我開口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對嗎?」

  她說:「我見過你,從我母親留下的照片里見過。」

  「出去聊吧。」

  我起身。她讓開了一條道,然後跟在我身後。厲嬋見插不上話就去廚房泡茶去了。

  三個人圍著桌分散了坐,聞著杯里淡淡的茉莉花香,各自的心思平靜了不少。

  「怎麼稱呼?」我問。

  「叫我小穎就好。」

  「會不會不合適。」

  「您是我長輩,無妨。」

  「倒也是。」

  很想說些什麼,但實在不知道怎麼起頭。

  「剛醒來的時候嚇了一跳吧。」

  「嗯?哦,還好。跟記憶里的並無太大區別。我還以為會有懸浮轎車,結果還是四個輪子到處跑。」

  小穎笑了笑:「還是有很大不同的,如今都是純電動的了。汽油車基本淘汰了。」

  「這麼說東北一輛燒油的車都不剩了?」

  「也就那還在用,天寒地凍的沒辦法徹底拋棄呢。」

  我又問:「厲嬋將我從醫院接走的時候跟我說過我的名字快算是祖訓了,真的是這樣嗎。」

  小穎說:是。她和其她幾個同輩在記事的時候都被要求熟記我的名字和相貌,還有我沉睡的地方。為的就是萬一哪天我醒了也不至於一個親人都認不得我。同時也能有個安身之處。

  我聽了她的敘述不住地點頭,因為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有你手裡的銀行卡。每個家庭,每一代人,每個月都往裡面存錢,歷經200年相必積攢了不少吧。」

  我笑道:「的確是,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的說。誰能想突然就變成有錢人了。」

  200年的積攢啊,這裡面肯定也有厲嬋母親的資助。

  小穎問到:「有想過回去看一看嗎?」

  「這個……」

  我自安定下來之後有意與過去斬斷,因而也沒有過回出生地探望的念頭,經她這麼一說才覺得自己做得真是很徹底。

  「回去的事從沒想過」我說,「回去只有冷冰冰的墓碑對著我,人死了就是死了,說什麼他們都聽不見了。」

  「褚家每年都會祭掃,她們家的還有您家的。」

  「都葬在哪?」

  「村子里的公墓。」

  「知道了。」

  之後我們聊了很久,我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說一句我答一句。到最後就是厲嬋跟她母親在寒暄了。

  我握著杯子,盯著看出了神。

  臨走的時候,小穎取下頸上的項鏈留給了我。

  「物歸原主。」她說。

  那是一條純金項鏈,花芯里嵌了一顆碎鑽——這是母親花了自己兩個月的工資買的,她以前總說要存一兩件金首飾做傳家寶。

  現在她的願望實現了。

  「我想買條項鏈和鐲子。

  「留著以後做傳家寶啊

  「好不好看?

  「這個要好好留著,給我未來的兒媳婦呢!」

  我拿起項鏈輕輕摩挲著。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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