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回家
住在醫院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直不願去回憶的。
無他,乏善可陳。
一日三餐,活動的地方除了病房就是樓道走廊,用來打發時間的只有一整箱的影視劇。我總會找各種理由跟護士搭話,能有人陪我聊兩句是我最奢求的一件事;直到最後,我自己都想不出找什麼話題聊天。
畢竟我的認知還處於……少說得有幾十年前了。在我很小時候,只要不好好吃飯的話,母親就會跟我說她在我這麼大的時候每天能不能吃飽都是一個大問題。當然我從來沒體驗過吃飯成問題的生活。
我說這些只想表明兩代人之間的代溝,那種不能相互理解的存在——年齡和生活經歷。
樓層里的護士不比我小几歲,有幾位甚至長我幾歲——從生理角度可以這麼講——但代溝的的確確有,而且很嚴重。
比如說:有次跟小琪聊天,談及我喜歡的音樂。我說自己聽音樂就跟拾荒一樣,什麼於我好聽我就收藏了,很雜。也有一些歌手的曲子我很喜歡,像周杰倫的歌就不錯。
「啊,古典樂。意料之中呢!」
這句話無疑是很傷人心的。
跟護士搭話也是個考驗會不會挑時機的活。女性有自己圈子,她們的生活對男性來說是很難融得進去的,甚至發表相關意見都得挑話題。否則就不是說錯而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然後一群人就盯著你看等你發言,尷尬到腳趾能摳穿地板。
那一次,我永遠忘不了的一件事:在看了兩個小時的電影之後,我從病床起來出去走走,彼時護士休息室對我來說也算是我的第二個病房,值班的那幾個彼此都熟絡起來了。
剛到門口就見幾個護士圍在一塊討論,不時抬手給其她幾位看自己手機顯示的內容。
我好奇走過去——碰見這種情況我是很樂意的,她們有手機就意味著我可以間接了解現在的社會……只要她們有一個喜歡看新聞——事實讓我很失望,湊近了就聽見她們說出口的「買」、「再看看別家的」之類的詞。這類事顯然不能摻和。得虧是普通朋友,說錯了尚可以「不懂」圓過去;倘若關係親密就直接「送命」了。
憋氣、轉身、輕邁步子,正欲悄悄離去就被叫住。呂雲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我身邊,抬手給我看手機界面直截了當地問:
「你覺得是純棉的好還是半棉料的更舒服?」
我瞄一眼物品分類——女士內衣……這我曉得個@/&~***(自我和諧)啊!
她意識到問錯了人,悻悻離開。嘴裡還念叨「我都忘了他……」後面我沒聽清。
總之這就是我住院的生活常態,直到臨近出院的前一個星期我才徹底放棄找護士聊天,靠看影視劇和趴窗檯發獃度日。
5月13號那天,我出院了。
來接我的人辦理了出院手續,後來我才知道她是以「家屬」名義簽的字。
家屬么……我從未想過我還有家屬。血緣關係再親近也擋不住「許久不近」這四個字,她或許是我認識的一位親屬的後代,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具體是誰。
來接我的時候她穿著OL風的正裝。話不多,護士問什麼她答什麼,不多說一句;低頭連續低簽了三份文件后興許是脖子有點酸,輕輕轉動緩解酸痛的時候她看到了我。輕輕笑了一下,她笑的樣子有那麼一瞬很像我姐姐。
大概是像的……
她見我站在門口,提著放在腳邊海瀾之家的袋子走了過來。到我面前遞給我衣服,讓我換上跟她回家。
「家?」
「不然呢。」她笑了笑。
我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磚紅色長袖衫搭白體恤,配淺灰色工裝褲,以及白色帆布鞋。簡約一直是我穿衣的風格,要麼她多少了解我,要麼對她來說這樣更容易去挑衣服。
無所謂啦。
坐進車裡她遞給我一個鞋盒大的紙箱和一份檔案袋。她要開車讓我自己打開看。
檔案袋裡有一份塑封的協議書,隔著塑封摩挲右下角那熟悉的字體——我的名字,這正是我當初簽訂的休眠協議書。應該是保管在父母手裡的,現在到了我的手上。
協議放在一邊,我查看紙袋內就剩一個小紙包,打開發現裡面包著一張銀行卡。生活費?我暫時不想去考慮這個,於是將一切收好統統放在後座。放下窗玻璃讓涼風吹進來撫慰我激動的心情。
她突然問:「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能出院是我醒來后一直想的事。其它的——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厲嬋」她對我說,「我隨高祖母姓。」
姐姐名字里是有個「娟」字的,她又有幾分容貌與姐姐相似,「嬋娟」,以「嬋」作名大概是想讓我在稱呼的時候覺得親近些。
「我叫——」
厲嬋:「我知道你的名字,畢竟你名字可以說是祖訓了。」
「這樣嗎?挺意外的。」
她問「說起來睡了那麼久,你最想做什麼啊?」
「嗯,想做的事啊……還挺多的。現在我就想知道年月份,搞清楚我睡了多久,應該有一百多年了吧,我猜的。呵呵,怎麼說我那個病不好治,要是早一百多年就能治的話——」
「公元2230年5月13號。」
「嗯?」風吹得急一時沒聽清,我升起玻璃再問了一遍。
「2230,兩百年,你睡了兩百年。」
我很詫異——兩百年?協議標註至多一百五十年,怎麼會多出五十年出來?
「老祖宗,有些事你得慢慢消化」厲嬋許是瞧見我的神情,安慰道,「世事無常,即使你早醒了五十年也不是好事。就在你醒之前三十年才出現首個與你患一樣病的被治癒者。」
我:「五十年就五十年吧,反正已經睡了一百五十年了,認識的人早就不在了。不差這一會。」
我嘴裡的「這一會」就是普通人的半輩子,厲嬋見我說的輕飄飄不禁笑出聲。
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這是我新生后第一次笑,純粹的笑。
車程大概半小時才到住處。我那時不知道自己具體在座城市,不過入睡的醫院在南京,現在也應該是南京。一路過來實在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厲嬋的家在10樓,進門我習慣性要脫鞋被她攔住,說我穿的新鞋鞋底不會臟到哪去,何況家裡沒多備一雙鞋換用。
她笑道:「我自己一個人住,從不在家招待客人。」
「你不給你父母準備嗎?」
「她們想我了就會讓我去她們那,從不來我這的。」
厲嬋領我去了我的房間——一張床,挨著床放這一方桌和一盞檯燈。簡單的陳設對我卻足夠了。
「謝謝。」我說。
「別,這聲『謝』我可承受不起。」
她問:「晚上吃什麼?我去準備。」
「西紅柿炒雞蛋,想吃好久了。」
她點頭,說去菜場買菜,讓我先熟悉下環境。
我簡單確認了門間布置,最後回到自己房間一頭倒在床上。
家,這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