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流星與蠟燭
半刻鐘后。
陳老爺抽身而退,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他好像挺滿意,又似乎非常懊惱。
「嗯,還不錯,只可惜時間太緊了……你等著,改日我當再來。」
「小女子隨時恭候大駕。」
對付這種嘴硬的男人,你決不能開口嘲諷,也最好不要安慰,老闆娘在風塵中打滾多年,很清楚客人的自尊心,所以就改變了話題。
她看了眼身邊的銀票,嫣然道:「大哥如此豪氣,那個人莫非是你的好朋友?」
「一張床上的不一定是夫妻,花錢請客的也不一定就是朋友。」
陳盛把腰帶系好,轉身走出房間。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卻突然停頓下來,連頭也沒回,冷冷地問了句話。
「什麼樣的人最容易死?」
老闆娘一愣。
這位大哥剛提上褲子,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
好在老闆娘頗有閱歷,也不是個笨蛋。
「嘴巴不牢的。」
「對,回答正確。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比如說,你擅長令人快樂,而我卻擅長令人痛苦。至於下面怎麼做,你應該懂的。」
「懂,我會將這件事永遠爛在肚子里,絕不泄露出去。」
「很好……」
「汪汪汪!」「噼里啪啦!」
張三在外面正搜著第二家,忽然發現大老闆回來了。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問道:「這麼快?」
陳盛心裡鬱悶,沒好氣道:「喝口水能要多久,又不是等著燒水。」
張三陪笑道:「我還以為大哥要多坐一會兒,好好歇著呢。」
「做個屁,該幹嘛幹嘛去,你瞧瞧,連狗都累了,早點結束早點回去休息。」
「哎!」
……
午夜子時,夫人們都已陷入夢鄉,陳盛卻端著幾碟小菜,鑽進了密道。
密道里一燈如豆,謝曉峰此時還沒睡,正靠在牆邊默默發獃。
下面有提前備好的酒水和肉乾,自然是餓不死人的,謝曉峰甚至還換了身新袍子,聞著也不臭了。
「你……高兄弟?」
「對。」
波瀾不驚的臉龐,冷峻而犀利的眼神,現在陳盛已經把偽裝清洗乾淨,露出了原來的模樣。
「真沒想到,高兄弟居然如此年青。」謝曉峰看著他,多少有些詫異。
「謝兄是屬虎的,今年剛好三十二歲,我比你晚生兩年,也不算太年青。」
——書上寫得明白,他的的確確是三十二歲,在十七歲那年就遇見了慕容大小姐,然後生了兒子。
謝曉峰道:「你為何這麼了解我?連生肖都知道?」
陳盛道:「我是個也練劍的,對綠水湖的三少爺有所了解,豈不是很正常?」
「哦。那現在……外面情況如何?」
「亂得很,外面就像趕廟會一樣,我帶著屬下們東奔西走,搜了你整整一天呢。」
謝曉峰笑了。
密道里沒有桌子,陳盛只好把小菜放到床上,脫鞋,盤膝,陪著他對飲起來。
謝曉峰環視四周,問道:「此處頗為寬敞,高兄弟一定挖了很久吧?」
「並沒有。這是鐵虎的宅子,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不過是撿了個巧。」
「鐵虎的宅子怎麼會落在你的手上?」
陳盛道:「啊,因為形勢所迫,暫時居住而已,我早晚要搬出去的。」
謝曉峰一時陷入沉默。
——鐵虎死在了他的手上,而自己卻用鐵虎的宅子避難,這種感覺怪怪的,有些不是滋味。
「那鐵虎的家人呢?」
「目前也由我一併照顧。」
謝曉峰給陳盛敬了杯酒,感慨道:「好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燕十三和鐵虎都與高兄弟交厚,由此可見人品,佩服。」
陳老爺根本不臉紅:「對,大家都這麼說我。好兄弟,講義氣,為朋友當然要兩肋插刀。」
「認識你是我的榮幸,大恩不言謝。」
「謝三少客氣了……」
二人邊吃邊談,難免會把話題引到燕十三身上。
謝曉峰忍不住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嘶。」
陳盛想了想:「又孤獨、又警惕。燕十三就像一個小女孩,還沒出嫁的那種,他的距離感很強,從來都不給別人親近的機會。」
謝曉峰大笑道:「那你又是如何打動他,最終成為朋友的?」
「一起喝酒、洗澡、一起找女人。」
「……」
謝曉峰突然覺得,心目中的燕十三崩塌了,崩得稀碎。
不過話又說回來,男人都是庸俗的,喝喝酒,洗洗澡,順便在一起吹噓閑扯,這正是拉近距離的好辦法。
下面謝曉峰問東問西,又談了好久,恨不得把燕十三所有的一切都了解清楚。
陳盛看得到他的尊重和忌憚。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用劍術正面殺死謝曉峰的,就只有燕十三一個人。
「高兄弟,一旦我養好傷,燕十三便會找上門來,對不對?」
「對。」
謝曉峰點著頭:「我們的約定陰差陽錯,遲到了整整七年,在七年前,燕十三應該會敗在我的劍下。」
陳盛道:「那現在呢?」
謝曉峰目光閃爍,坦然道:「現在我可能會死。」
「哦?」
「奪命十三劍並不是只有十三路變化,一定還有第十四劍。」
陳盛嚴重同意。
畢竟他已經總結出來了,用得還挺熟練。
謝曉峰道:「假如把奪命十三劍比作一棵大樹,那麼前面的十三種變化不過是些『根須』,而第十四劍才是最精華的部分,相當於大樹的枝幹。再假如,若是有了第十五劍,大樹才會結出果實,從而上下貫通,達到真正的圓滿。」
陳盛道:「還能有第十五劍?」
謝曉峰道:「對,就算從前沒有,現在也必定會有。燕十三一個人行程數萬里,走遍了絲綢之路,路上的艱辛和風雨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他的意志一定得到了磨礪,心境也一定會再上層樓……」
謝曉峰的臉上升起狂熱之色。
「第十五劍應該是劍道的極致,是無可匹敵的美景,我若真的能夠看見這一擊,此生雖死無憾!」
陳盛問道:「你難道不怕死?」
「當然怕。」謝曉峰笑了:「不過,反正人這輩子總要死的。蠟燭和流星都會發光,一個持久穩定,一個短暫輝煌,你是願意做流星,還是蠟燭?」
「我等武林中人,必須選流星!」
謝曉峰非常欣賞他的態度:「是了,就算千萬根蠟燭綁到一起,又哪能比的了一顆流星的壯麗與絢爛!來,高兄弟,為了我們的相識干一杯!」
「干!」
誰知陳老爺表面上慷慨激昂,心裡卻在小聲嘀咕:蠟燭、蠟燭、蠟燭……
蠟燭又長又持久,我憑什麼不做?
人各有志,誰願意當流星誰當去,兄弟絕不攔著!
……
時間過得很快。
一次次的搜尋,一次次的落空,慕容秋荻好像失去了信心。
在折騰到半個月的時候,她終於宣布放棄,將調過來的手下們統統遣散。
她好像打定主意,要憑著老苗子這家人當做誘餌,等著謝曉峰自己送上門。
於是乎,風暴停息了,綿陽城也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大小姐。」
「嗯。」
這天下過雨後,空氣變得濕潤而涼爽。
慕容秋荻站在小橋上喂金魚,卿卿走到了身後。
「你們家老爺最近過得如何?」
卿卿撇嘴道:「他呀?懶得很,每天吃、喝、睡覺、打麻將,最近連劍都練得少了。」
慕容秋荻繼續餵魚:「天氣熱嘛,很正常。」
卿卿道:「絕對不正常,從前就算天氣再熱,他也會堅持練劍的……都怪那些狐狸精。我算看出來了,鐵虎的小妾們就沒一個好東西。」
慕容秋荻頓住動作,轉身詢問:「他每天晚上都不閑著?」
卿卿道:「對,從大的到小的,每晚挨個宿在房裡,就沒停下過。」
慕容秋荻道:「那他最近可有找過你?」
卿卿的臉蛋紅了一下,捏著衣角說:「有,有那麼兩次。」
「時間呢?長短如何?」
卿卿跺腳道:「哎呀,小姐,你這個問題好羞人……」
慕容秋荻板著臉:「快說!」
「他的情況大不如前,時間好像越來越短了。」
「哦?」
慕容秋荻道:「高通沉溺於女色,看樣子是真的廢了,哼。不過他越是如此,後面你下手就越容易。」
卿卿沒說話,眼睛里卻閃動著痛苦與糾結。
「我已經接到密報,燕十三此時正在趕往綠水湖。當年他把佩劍棄於水中,這一次無疑是想打撈出來,與謝曉峰一決雌雄。」
「嗯。」
慕容秋荻道:「如果謝曉峰身體康復,你猜他會先接受挑戰呢,還是先救老苗子?」
卿卿道:「先接受挑戰。」
慕容秋荻微笑道:「沒錯,謝曉峰是為劍道而生的天才,燕十三必定要重於老苗子他們。所以,我們不妨等一等。」
「等什麼?」
「等燕十三殺死謝曉峰,或者謝曉峰殺死燕十三。」
卿卿咬著牙,鼓起勇氣道:「大小姐,如果真的等到那天,我是不是就得一起動手,除掉老爺?」
慕容秋荻道:「對,三個人都得死。」
「……」
「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他們三個能夠威脅到我,他們若是不死,我又豈能睡得安穩?」
卿卿努力控制著情緒,盡量不讓身體發出顫抖。
慕容秋荻忽然道:「對了,那件事情查得可有眉目?」
卿卿搖頭:「我趁著夜深人靜,幾乎把家裡的每個角落都搜過,並不曾發現有密室或者暗道存在。」
「無所謂,沒發現就沒發現吧,反正到時候謝曉峰自己會冒出來的。」
「是。」
兩個人又閑談幾句,卿卿便行禮告辭。
她走著走著,卻遲疑著轉身道:「大小姐。」
「怎麼?」
卿卿道:「這兩天老爺不知抽了什麼瘋,他竟然對狐怪小說產生了興趣,在書房裡一待就是大半天,還不讓別人靠近,說什麼怕受到打擾。」
慕容秋荻道:「嗯?高通從前可有閱讀的習慣?」
「他從來不讀書。」
「這就怪了……」
二人對視一眼,突然異口同聲道:「謝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