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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背燈月(下)

  這一夜,獨孤清想了很多。甚至明白了,重緣對紅妝所謂究竟何意。只是因為自己身邊的雪蓮女。

  這日以後,獨孤清開始認認真真的敷藥服藥,他想要自己的眼睛好起來,快一點好起來。

  這一次,不只是為了再看紅妝一眼,也是,想看看雪蓮女如今見了自己,是什麼模樣。

  獨孤清默然間想起,自己未見雪蓮女之時,竟於未見紅妝之時,相差無幾。

  這些年,獨孤清做了太多有趣的事。最起碼,是別人看起來有趣。

  莫說其他的風雅事,便是喝花酒也沒少過幾輪,只是見著那鶯鶯燕燕,獨孤清卻越發覺得無趣,看久了,竟然也能像撫雲一般奉出些類似眾生皆苦般的陳詞來。

  而此時,獨孤清卻發現,自己的不反感,除了紅妝外,雪蓮女竟然還在。

  這便是最終的一個讓獨孤清覺得不舒服的原因。他可以欣欣然的接受身邊一無所有,寂寞和孤獨,是獨孤清別樣的享受。不只是人來人往的燈紅酒綠,一個人的閉合,也能讓獨孤清感到快樂。

  可是如今這種虧欠和內疚,卻讓獨孤清感覺到憋悶。他想給雪蓮女些什麼補償,可是他什麼也給不了。最起碼雪蓮女唯一想要的,他給不了。

  那日,獨孤清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獨孤清試過了。

  他握住了雪蓮女發涼的手,那種感覺,讓獨孤清不禁打了個冷戰。說不出為什麼,那不是沒有感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生出與從前不同的旁的心思。

  於是,如當年所言,雪蓮女真的成了獨孤清的妹妹。

  其實這一點,獨孤清是一點也不吃虧的。

  樓蘭雪族的蓮宗,與天神最近的血脈,在江湖是多麼的高貴。

  樓蘭雪族,分外蓮宗和蘭宗。蓮宗入夢,蘭宗制夢,獨孤清打心裡覺得,這可比自己沒娘的傀儡命長臉了不知多少倍。

  雪蓮女終於才知,獨孤清原來也有溫柔。

  這不比從前獨孤清對百花夭眾人皆百般關懷的溫柔,而是只對她一個人的。

  好比,蹲在爐邊煎藥煽火時,獨孤清總會摸出一件斗篷替雪蓮女披上,就好像與從前一樣。只是雪蓮女知道,如今這般,已不會再對旁人。

  那天,獨孤清在街上花了二兩金子買回來了一隻白羽金絲雀,想著雪蓮女平日來時無事,可以逗逗鳥來玩。

  別的不說,光是吃喝玩樂,莫說眼睛看不見,就算獨孤清手斷了,摸不著那鳥,光聽鳥叫便知那鳥值幾個錢。

  最後,低婉一聲,獨孤清愣了愣,聽覺那鳥兒似乎是不太舒坦,聽聲發蔫,不住多問了老闆幾句。

  老闆笑道,那是只紅羽小雀鳥,甚是普通,只是病了,這才會這般叫。

  獨孤清好奇發問,既是病了,為何不治。那老闆回到,只說這鳥不值幾個錢,這病卻是繁瑣,治了便是虧了,本是想放著騙騙那些不識貨的,若是沒有倒也罷了,若是有,好歹也是沒虧。

  聽著普通二字,獨孤清本打算離開,可聽著那無助的哀鳴,最後,獨孤清終於重新折了回去,花了五文錢將那可憐的小紅鳥買了回去。

  回了宅子,那白羽金絲雀和那小紅鳥成了個對比,獨孤清琢磨著幫那小紅鳥治病,一下子倒也忘了時辰。

  不知不覺便過了三天,獨孤清方知原來雪蓮女已經三天沒來過了。

  能準確的知道「三日」這個概念,全因這日,獨孤清的眼睛好了。

  獨孤清看見了那器宇軒昂的白羽金絲雀,還有那病怏怏抬不起頭的小紅鳥。

  連帶著,站在門口的簡。

  「她今日陪著國主出征了。小戰,該是沒幾日便回。」

  獨孤清點了點頭,笑著像從前那般走到簡的面前,伸手頂在簡的頭頂比劃著,「挺好,還是沒長高。你這個年紀了,都是因為長不了個了才會嫁不出去。」

  簡拍開了獨孤清筆畫在胸前的手,卻是擔憂的看著獨孤清的眼睛,「雪蓮女說,今日公子的眼睛便無礙了,看來果真不錯。」

  獨孤清聳了聳肩,「是我聽話,才能照著她說的好。」

  「是是是。是你聽話。」簡忽而變了音,言語帶了些不忍,「公子,值得嗎?」

  「嗯?什麼?」獨孤清滿不在乎的指了指桌上,簡會意替獨孤清倒了茶,又順帶添了香爐的香和暖爐里的碳。

  「值得嗎?」

  「什麼?」

  簡嘆了口氣,「雪蓮女說了,你的眼睛託了太久,如今能看見了,也比不得原先了。公子,為了她,廢了一雙眼睛,值得嗎?」

  「值不值的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嗎?」獨孤清笑道。

  「公子!」簡無奈的搖了搖頭,「公子可知,珍惜眼前人。」

  「我怎麼不珍惜了?怎麼,你這是在怪我冷落你了?那我道歉,說吧,想要我怎麼補償?」

  簡哭笑不得,自知從獨孤清著什麼話也問不出來了,只得作罷。

  而獨孤清也沒有想到,原來有些事當真突然,珍惜眼前人這句話,只是為了讓人追悔莫及。

  那個夜裡,獨孤清對著桌上的兩個鳥籠笑道,「外面冷,怎麼,你怕冷嗎?」

  接著,指著那白羽金絲雀笑言,「你啊,你的主人不要你了!貴又怎麼樣,你看,你的主人還不是不要你了?」

  罷了,獨孤清又指著那小紅鳥道,「你看看,你病了,人家都覺得你是最有可憐的,沒想到你確實最有福氣的。你看看,你看你的主人我,我就不會不要你!知不知道?我永遠也不會不要你!你想飛,就飛!我……我一直在……」

  若是此時能有旁人經過,定能聞道一股濃烈的杜康。

  不錯,獨孤清喝醉了,酩酊大醉,倒在地上胡言亂語,人事不知。

  因為這一日,王宮裡傳來了話。國主出征,雪蓮女,沒有回來。

  終於,獨孤清失去了雪蓮女。

  獨孤清半醉半醒間,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便是,如若自己死了,如今,便再無人會為自己落淚了。

  一世為人,最後,竟是獨獨一人離開,四周再無人,從此,亦不會再有人記起。

  第二日,獨孤清酒醒,看著歪在桌上的兩個鳥籠,心裡不知作何滋味。最後,獨孤清打開了鳥籠,放了那隻白羽金絲雀。

  想了想,看著那隻已經治好了病的小紅鳥,獨孤清再一次打開了鳥籠。

  那小紅鳥似乎是被昨夜的獨孤清嚇著了,籠子打開的片刻,便求救似的逃了出去,頭也沒回的撲進了天空。

  獨孤清看著,一直的看著,看著鳥兒身上出現的,人之常情。

  獨孤清想過自己的無數種死法,期間最多的,便是為自己的哥哥贖罪,還有一個人孤獨的死去。卻沒想到,最終自己的死,會是這般值得。

  那日簡問出的問題,獨孤清一直都記得,對於獨孤清而言,答案,一直都是值得。

  沒有人知道,對於一個眼裡只能看見黑暗的人,遇見一抹與自己相同卻又不同的明媚,便是相當於救了他的一條命。

  紅妝,從來都是獨孤清的救命恩人。

  這才讓,獨孤清救出紅妝時,能夠如此的理所當然義無反顧,哪怕獨孤清那時,依舊是紅妝的撫雲。

  叮鈴鈴的狂響一直不停,神涅將軍卻停了。因為獨孤清不是蕪軍,不必在身中數刀后,再落井下石。當然,即使是蕪軍,這般多出力的事,那神涅將軍也不會做。

  神涅將軍走了,獨孤清在死人堆里扒出了被嗆暈了的紅妝,好在沒被燒到,獨孤清可不捨得紅妝的身上留下燒壞的疤。

  最後,獨孤清用盡全力,也只是能將紅妝抱到枯梗地外一塊還乾淨些的大石頭上罷了。

  「撫雲?」

  「是。」獨孤清回答著。不論這個人是誰,他都是現在唯一能救紅妝的人了。他的出現,免除了獨孤清帶著紅妝一起死在這片荒地的可能,這是大好事。

  「你救了她?」

  「是。」獨孤清咬了咬牙,硬是將胸口進口裡的鮮血重新吞了回去,「你……救救她.……」

  獨孤清聞到了桃花味,頃刻間便明白了。

  「五裡外有匹馬.……三十裡外有.……有一間茅屋.……你帶她.……去養傷.……」

  既然是他,獨孤清不能低頭,最後真的昂著頭離開了。

  獨孤清自己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幾步,是三步,還是五步,最好是十步。不過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獨孤清終於決定自己這輩子做了一件讓自己開心的事,比如,救了一個自己想救的人。

  月生不知為何,看見獨孤清那一刻,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很親近,又似乎很疏遠。

  最後,月生草草的葬了獨孤清,想了想,又將自己腰上一直帶著的一塊白色的玉佩留了下來,這才抱起紅妝一步一步的朝著獨孤清指的方向走去。

  沒有武功的月生,走的一步勝一步的吃力。

  最為吃力的,不是身上的酸累,而是無力,心裡的無力。

  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月生不知道,接下來又會怎麼樣?月生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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