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花謝一越冬(下)
紅妝素來是一個,耐心並不是十分出眾的人。難得,靜下來等待一次。
很漫長,一兩個時辰,活在紅妝心中生成了幾天幾夜一般。
重緣好像睡著了,也可能沒有,紅妝感覺自己好像什麼都能觀察一下,以此來轉移注意力,等待著仇無淚帶著雪蓮女回來。
順便盤算一下,既然仇無淚不是很嚴重了,明日夜裡便看看時機,早點回去才是。自己的傷不在要害,只有重緣嚴重些,不過想來他撐撐問題也不大。
世事無常,總是不會按照人的預料,彷彿是天神的遊戲,看著凡間的兩腳羊互相角逐,跳躍,咆哮,那是快樂,也是凡人的常態。
雪蓮女沒有跟著仇無淚一起回來,仇無淚拾了些埋在地下生長的野菜回來,告訴紅妝,沒有找到雪蓮女。
山洞外隱隱約約有人聲,紅妝不知道這是錯覺,還是神涅將軍真的找了過來,只是不論如何,黑燈瞎火的去找雪蓮女,都不是一個明智之舉,這是經驗。
因為有著這玄妙的所謂經驗,紅妝才能在如此凄慘落魄的情況下,還能在這山洞中被困的如此坦然。包括仇無淚和重緣,沒人覺得自己狼狽,這是經驗。所以,也是不能去找雪蓮女的理由。
按照大家默認的經驗來說,應該在原地等著的。只要雪蓮女沒事,她就一定會回來的。
於是,有了山洞裡的第二日,第三日。
到了第五日時,重緣沒了主意,不知道該如何勸這個自己本以為終於沉穩了的紅妝。對於紅妝從來都不是惜命之人的這件事情,重緣每每無奈,都是一次更甚於一次的。
仇無淚再一次去尋了雪蓮女,這次是趁著黃昏,還有這光亮。
對岸斷崖邊的枯藤上,掛著雪蓮女白衣的殘片。仇無淚告訴了紅妝,雪蓮女跌下了崖。
這多麼不可思議,紅妝怎麼會相信呢?雪蓮女是什麼樣的輕功?怎麼可能會跌下去呢?這斷崖,連自己越過去都不會有事情的啊!
此刻,紅妝徹底將那些經驗之類的鬼話扔到了一邊,電光火石間便已衝出了山洞,重緣愣住了,仇無淚也愣住了。與其說仇無淚是愣住,倒不如說是不敢攔著,這樣的紅妝,自己靠近准沒好事。
紅妝到了崖邊,朝著對岸的斷崖望了一眼,沒有飛過去,反而是平靜的抄著小路,朝著崖底飛去。
崖底是一潭死水,並不深。紅妝不會游泳,手上有傷又有些不方便,站在潭水邊沉思了很久。
「噗通!」
水裡是真的冷,就像無數的冰刀子一樣在皮肉肆虐。還是有好的地方的,便是潭水不過只到紅妝的胸口而已,淹不死人。
紅妝只顧著埋頭翻著潭底是否有雪蓮女的痕迹,全然忽略了耳邊若有若無的人聲馬聲。
人馬聲越來越近,踢踏踢踏。紅妝在水裡翻得天昏地暗。
也許,山河終會崩塌,這是山河的命數。
既然已有命數,自己這般又是何苦?難道真的要做聖人嗎?為什麼做了聖人,還要讓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開?紅妝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只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索中。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衝動付出代價,紅妝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乎。對紅妝而言,代價而已,沒什麼。這大概是記憶不好的緣故,才會讓紅妝在提到代價二字的時候,只能想到生死而已,而那些真正重要的,彷彿都被選擇性的忘記了。
紅妝沒有找到雪蓮女,應該說是,翻了一半的時候,之感覺后脖頸一疼,就暈了過去。
神涅將軍就在附近,重緣不敢強行去攔現在看起來情緒很不穩定的紅妝,只能委屈紅妝先睡一會了,連帶著仇無淚的幫助,終於成功的在神涅將軍找過來之前,成功的離開了這個吞沒了雪蓮女的地方。
紅妝醒來時,已經被重緣抱著帶出了幾十裡外了。
這時,紅妝倒是便顯出了一副識大體的樣子,沒折騰沒鬧,老老實實的一路回了蕪漠國。
剩下幾路大軍早已到了,小意知道了紅妝打散了軍隊的消息,又看已經回來了十九路,尋思著一定是紅妝那隊正對上了那個神涅將軍,現在聽著紅妝回來了,正準備打趣紅妝一番,卻不想提前看見了重緣黑著的一張臉,硬是將話憋了回去。
「國主,幾千人換了探出那個神涅將軍的底,不虧,這算大賺了。」小意試探著,「況且還全不費功夫地拿下了東樂關,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誰愛賺誰賺。」留下五個字,紅妝空留下一陣風直奔了寢殿。
沒有了雪蓮女的寢殿,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紅妝已經沒有精力去心有餘悸若是再夢魘該如何是好了,倒是月生,出現的及時。
「聽一一說你受傷了,我剛剛去找人要了葯回來。」月生趴在了窗口,「果然,去我那坐坐吧?」
能不在這觸景生情,紅妝巴不得呢,麻溜溜的就和月生到了琅頤室。
紅妝輕車熟路的找到了伴月酒,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握著酒罈子,「你知道嗎?曾經在我身邊的人,好的壞的,對我好的,傷害我的,一個一個,都離開了。」
「這是常態。」月生看著紅妝手上的酒罈子搖了搖頭,另取了一壇,溫在了案旁的小爐上,「國主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你明白嗎?就是……」紅妝想了想措辭,「就是一切都不一樣了,什麼都留不住,你知道嗎?我不想的,我不想讓她死的。」
「發生了什麼?國主可以和我講講。」
月生的話語很溫柔,輕而易舉的便撬開了紅妝所有的放守,只得將所有的經過事無巨細的吐了出來。
月生一直安安靜靜的聽著,終於說出來了,紅妝舒服了不少,連帶著幾大口伴月酒下肚,好像真能帶走所有的不愉快。
「國主,一路便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妥嗎?」紅妝托著腮,「沒有啊……什麼不妥啊?」
月生搖了搖頭,「無事。我替把葯換了吧,一一,說,你們一路辛苦,回來還沒顧得上.……」
「一一?」紅妝剛剛心神不寧,現下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月生第一次叫一一了。按理來說,他不是應該不理不睬才對嗎?或者,至少……也應該會是「一一姑娘」才對啊,怎麼會是一一呢.……
「怎麼了?」
「哦……沒事。」看來,被一一照顧的不錯。紅妝突然就有些覺得索然無味了,偏過頭便打算離開,卻被月生強行按了下來。
「說了替你換藥的,你去哪裡?」月生說著,便取出藥瓶,朝著紅妝胳膊上的傷口而去。
換藥便換藥吧,紅妝嘆了口氣,總算能換上藥了,也算是好事。
這便要從剛到了蕪漠國那時說起了。
本來是走的好好的,紅妝卻偏偏因為雪蓮女,想起了很多從前的故事,下意識的往懷裡摸了一把。
不摸不要緊,一摸就摸出了大事,才發現曾今撫雲送給自己那枚被喚作相思鈴的紅豆骰子不見了。
這簡直是要了紅妝的命,左思右想,紅妝才覺得,一定是那日在水潭裡翻來翻去找雪蓮女的時候,無意間掉了出去,這便一刻也不能等的想要回去找自己的相思鈴。
偏偏,對上了板著一張臉的重緣。重緣一直都是慣著寵著紅妝的,除非是要了命,紅妝要以身犯險的時候,重緣總是會像變了一個人一般,這次自然也不例外,說什麼也不肯讓紅妝離開。
後來,紅妝也想開了,撫雲又不是死了,既然現在兩人相安無事各自安好,那物件是死的,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心裡想開了,但是一碼歸一碼,氣還是要生的。重緣回來時黑著臉也是這麼個緣故,紅妝給自己生著氣,連傷葯都不讓自己換,重緣怎麼可能還會有好臉。
仇無淚這麼會做人,當然能感覺到氣氛里的火藥味,怎麼可能還敢多說話,自然只是悄悄的跟在後面了,任憑事態發展了。
回了宮,紅妝便再不要見重緣了,和小意分開以後,還特意叮囑了仇無淚,叫他們沒要緊事別來煩自己,尤其是昭親王。
這些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紅妝是真的好久沒換藥了,月生打開纏著的紗布時,裡面的傷口已經有些不忍直視了。只是還好這是冬天,若是夏天,必然早就已經爛開一片了。
對這些一無所知的月生只能在心裡悄悄抱怨幾句,然後盡職盡責的替紅妝將傷口重新清洗了一下,再重新上藥包紮好。順帶著感嘆一下紅妝巾幗不讓鬚眉的架勢,這麼重的傷,也沒見清洗換藥的時候紅妝臉上有什麼表情,實在是女中豪傑。
「國主剛剛想問什麼?」月生忽而開口問道,「國主問一一?一一怎麼了?」
「沒怎麼。挺好的。」紅妝漫不經心答道,「我看一一伺候你伺候的挺好,不如直接賞給你吧?以一一的身份,給你做個夫人,你也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