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雨常蕭蕭(下)
來時氣勢洶洶,回去時,帶著傷兵殘將,自然是慢了不少。足足二十日,大軍才回到了王城。
信一日也沒有斷過,紅妝回了寢殿,舒舒服服的沐浴更衣好好的休息了一回。
紅妝知道,每日都有信,說明月生一定知道,自己已經回來了。
可是想了想,紅妝還是出門,到了外室,撫雲的門口。
「咚咚咚!」
「咚咚咚!」
敲了兩次,沒人應門,紅妝沒再有多餘的耐心,一把推開了房門。房門沒有上鎖,紅妝知道,撫雲的眼睛不方便,一般都不會有鎖。
撫雲靜靜的坐在窗前,面前的,正是自己送的那把雋雲琴。
「很久沒聽你撫琴了。能撫一曲嗎?」見到了那把琴,紅妝浮浮沉沉的心好像又定下了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那把琴已經成為了一個契約,一個將二人聯繫起來的契約。似乎,只要契約還在,兩個人就不會分開。
「撫不出了。」停頓了很久,撫雲終於開了口,「看不見了。」
看不見?便不能撫琴?紅妝以為,撫雲的琴已經到了人琴合一的地步。況且,閉眼撫琴並非什麼難事,就連自己也是可以的。
不過,紅妝很快就想明白了。精益求精的人,容不得自己有一點點的失誤。
「為什麼要去救我?臨走前,你分明就是一副蕪漠百姓都與你無關的樣子,你就是去救我的。你擔心我。」紅妝上前了一步。
「不是所有人都會沒心沒肺。」
「沒心沒肺?你說我沒心沒肺?」紅妝有些驚訝,「放手的是你,欺騙的是你,離開的是你,忘記的也是你!你現在說我沒心沒肺?」
撫雲臉上沒什麼表情,「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只長身子不長腦子?所有人都在用盡全力,只為了你能過得好。唯有你,視自己的性命為草芥。」
「視自己性命為草芥?」紅妝完全沒想到,撫雲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是忘記了,除了這一次,曾經所有的鋌而走險以及收到的傷害,都是為了他。「是,所有人用盡全力護我。可我這十年,用盡全力,只是為了愛你!「
「做女魔頭,成江湖的靶子,把所有的矛頭都引向自己,也是為了愛我?」
「我明白了!」紅妝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到底,也就是你這樣乾乾淨淨的人,我這個女魔頭根本就配不上!你說著不介意,其實根本就是你心裡過不去的一個坎!是啊!我對你心疼至極的蒼生肆意妄為,你怎麼可能容忍的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又是什麼意思!整個武林來圍剿我的時候,難道不是你替他們引的路開的門嗎?其實那個時候,你根本就沒想我活著離開!是不是!是你,是你要我的命,除了我,還你江湖清凈,是不是!」
「我沒有要你的命。縱然他們那般,你是大司命,什麼不能暗下了解?不該在之後如此明目張胆,做女魔頭,讓烎天盟對你積怨如此之深,你不要命!」
「我做女魔頭?呵……」紅妝冷笑一聲,「你還不清楚嗎?我是那個時候才做的女魔頭嗎?我那年讓父王母后因我而死,燒了皇宮,放任送竹被帶走的時候,就已經是女魔頭了,你難道不清楚嗎?你清楚!你既清楚,又何苦來招惹我!你既招惹,如今又來興師問罪?那我問問你,我殺一醒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我殺復閑吟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君寄人行因我而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你就眼睜睜的看著,現在又來指責我?」
「我何時是在指責?我不過告訴你,你不是在為自己活著!」
「那我要為了什麼活著?我此生摯愛,現在就在我面前,告訴為他撐了十年的我,我不是在為了自己活著。撫雲,你覺得你自己聽到這句話,可笑不可笑!」
「你已經是國主了,你想要的都已經收入袖中了,為何不能為了自己?為何還要依附他人?」
「你說什麼?」紅妝的瞳孔忽而鎖緊了,「你再說一遍。」
「為你自己而活。不要再為了別人做愚蠢的事情。」
「那你呢?」
「如果你活得好,我會離開。」
「你說什麼?」
「你過得好,我就會離開。」
「你再說一遍。」
「我可以離開。」
撫雲眼前的一片黑暗,持續了很久很久,什麼都聽不到。撫雲看不見,不知道紅妝此刻的表情,他只知道現在很靜,夜裡有點涼,紅妝今日來時,身上沒有桃花的味道。雋雲琴的琴弦有點硬,撫過去,劃得指尖發痛。剛剛飲的茶有點苦,現在舌尖還是在發苦。也可能,是心在發苦。
「我明白了。」不知過了多久,紅妝終於因為發酸的腳回過了神了。輕輕地留下來四個字,離開了撫雲的房間。沒有再回頭。
紅妝用最輕的動作關上了撫雲的房門,再一回頭時,忽然愣住了。
面前的,是抱著自己的外袍的,眼睛瞪得老大。慘白的臉上滿臉恐懼和震驚的,送竹。此時正不敢相信的凝視著紅妝。
紅妝的臉一瞬間也白了,手心裡不由滿是虛汗。說不出哪裡不舒服,就是覺得哪裡都有點不對勁,腿上也在發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站的久了。
「送竹……你.……你,在這裡站了……站了多久……」
「姐……你剛剛.……你剛剛說的,是真話?」
「不是.……送竹,你……」紅妝急忙上前,想要握住送竹的手,送竹卻是連連後退,雙眼無神的搖著頭。
「是不是?」
「我……」紅妝心虛,送竹背過身,用盡全力的逃離了這裡。紅妝沒有追,沒有辦法追,因為沒有辦法解釋,也沒有辦法騙送竹。
紅妝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回寢殿的,只是剛剛進了寢殿,便一不注意被扯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很安心,還有桃花的香氣。
月生只是從紅妝身後抱著紅妝坐在了白狐毯上,整個懷抱里全是紅妝,緊緊的抱著,高度剛剛好,讓紅妝能夠聽見月生的心跳。
「我……」
「我知道,你不開心。」月生低下頭,用臉頰蹭著紅妝的額角,「不開心,可以不說話。我在。」
我在……上一次聽見這兩個字,紅妝還對愛,充滿著期望。還在相信著,只要自己足夠堅持,總會等來一個結果。
只是可惜,不會回應的山谷,便是跳下去再多會,也不會有迴音。
「你喜歡我?」紅妝軟了下來。
「我很想你。四十九日,每一秒,都在想你。」
「你喜歡我嗎?」
月生點了點頭,抱著紅妝側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伸手攬住了紅妝的腰,讓她靠著,好讓紅妝能舒服一點。
「那你愛我嗎?」
月生依舊點了點頭。
「你知道什麼是愛嗎?」紅妝望著月生近在咫尺的臉,很白,很嫩,看起來,甚至不過二十而已,沒有一點點被風霜打磨的痕迹。
「我想找到一個人。一個我愛的人。」月生終於開了口,極其認真的回應著紅妝的目光,「在街上,看見畫考官拿出你的畫像那一刻,我就知道何物為愛了。」
「那是什麼?」
「是你。」月生再一次將紅妝抱進了懷裡,讓紅妝的臉頰埋進了自己的胸膛。
「你有心上人的。不是嗎?」紅妝有些掙不開,含糊問到。
「心上只有你。」月生沒由來的就覺得心裡一陣酸疼,紅妝的話語疏離,讓月生有些患得患失,「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只有你,只要你。」
紅妝推了推,坐起了身子,「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像楠松那樣,做我的弟弟。看起來,你應該還沒有楠松大吧?我會一直保護你們。」
「我從來不需要姐姐。」這次月生沒再給紅妝推開自己的機會,強行用蠻力將紅妝抱回了懷裡,只是很奇怪,明明力氣不下,卻也沒有弄疼紅妝。「我只需要你。需要你與我共結良緣,結髮百年。」
「你一點也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做過什麼樣的事!你應該走的,應該遠離我!你太過年輕了,能不能理智一點!」
「我的理智就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願意走,可是你是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事,這和我愛你,並不衝突。」
紅妝腦袋一空,毫無理智的順勢一口咬住了月生的肩膀。咬的頭腦放空,咬的下頜都發酸了,嘴裡滿是甜腥,紅妝這才緩緩的鬆了口,反應過來,月生剛剛是在顫抖的,可是一點也沒有想躲的意思。
「你為什麼.……」
話未說完,便被月生堵住了嘴。月生抬手從懷裡摸出了帕子,很輕很柔的替紅妝拭去了嘴角留下的血跡。「有沒有好受一點?」
紅妝愣住了,低眼掃去,剛剛自己咬的地方已經被鮮血殷紅了一片,弄髒了月生綉了金線的月白長袍。
「疼嗎?」
月生燦然一笑,「你說呢?給如何補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