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更無一點風色(下)
不知道男子是不是和女子一樣,會有什麼神奇的直覺。也可能是離重緣近了,撫雲沾上了重緣的習慣,總喜歡半夜出現。
當紅妝半夜回房和撫雲撞了個正著時,實在是尷尬。
「你為什麼現在老是半夜出來?」
撫雲微微一愣,話音帶著些小心,「半夜了嗎?天黑了.……我竟不知……」
「.……」
如鯁在喉,紅妝忽然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忘記了,他看不見了。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你半夜,回來?」
「那又如何?」
還能如何?撫雲想離紅妝近一些,可不知為何,還是那樣一動未動,「你在朝廷當著所有人說了,他不是面首。」
「你也不是國婿。」人一旦心虛,便更容易惱羞成怒,「你這是用什麼身份,來質問我?」
明明知道,卻還是懷著僥倖。撫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去做了什麼?」
「呵……」紅妝被逗笑了,撫雲這樣問,紅妝反而不慌了,「三更半夜,你說我做什麼去了?」
撫雲忽然靠近,紅妝下意識一躲,儘管看不見他的眼睛,紅妝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撫雲之前從未有過的怒意。
「你讓他走!」撫雲咬著牙,一字一字道。
「為什麼?」
「就憑一個未立國婿的國主,不能將來歷不明的下人養在自己的後宮!更何況是自己的寢宮!還是男子!」
原來撫雲是會發脾氣的啊.……發起脾氣來,比自己想的凶的多。
紅妝想著,突然好像看到了希望一般。每次不開心,撫雲都是在自己面前消失,一直躲著自己的。都是要自己絞盡腦汁好久,才能將他騙出來一下。現在這樣有話就說,還真是舒坦。
「你便不是來歷不明的男子了?」紅妝微微一笑,湊近了撫雲,「你說說,你是何人,為何在我的寢宮裡養著?」
又是那桃花的味道。撫雲只覺得刺鼻,眉頭蹙的更深了些,「能不能讓他走?」
「可以啊,你說我是你的,我立刻就讓他走。」
「我說了!你給我一些時間.……我.……」
「我給了你多少年,你知道嗎?」一陣風毫無眼色的竄了進來,火上澆油般的卷開了大片的桃花香,馥郁至極。
「多少年了,每次都是一樣。你聽聽,你聽聽我的心跳!」紅妝忽而抓住了撫雲的手,按在了自己脖頸跳動的血脈上,「你摸摸,曾經,它為了你會跳的多快,你知道嗎?可是現在呢?它都要停了!你知道什麼叫絕望嗎?那麼漆黑的一片,我一點路都摸不到!你知不知道!」
撫雲摸到了一片濕熱,伴著越來越多的濕熱滑進了撫雲的手心。也許是汗,撫雲期望著,儘管夜裡乍暖還寒,儘管那滑膩的脖頸透著涼意,撫雲也不敢去想,她是在流淚。
撫雲怕她的眼淚。
「別靠近他,好不好?」
「我不靠近他,你會靠近我嗎?」紅妝的嗓音變得澀啞,「你會愛我嗎?會嗎?或者,我又要等多久?我又該做什麼?讓你再殺我一次,夠不夠?」
撫雲驀地握住了紅妝的手,「我怎麼會殺你!我只是,只是需要.……」
「好了。不用說了。」紅妝看了看撫雲緊握自己的那隻手,指節發青,似乎,他剛剛一直是攥著拳的,「我知道了。你需要時間。可以,我給你時間。但是你記住了,沒有人會一直等著你。若等你想起來了,想好了,那時我還未嫁,再和我說吧。」
撫雲的手卻又更緊了些,「留他可以,可否不要出征!你是國主,本不必親自披甲上陣!」
「你說什麼!」紅妝不可思議的看著撫雲,沒想到這會是從撫雲口中說出的話。
本以為,撫雲會選讓送竹去和親,是因為撫雲不想看見兩國大戰,不想看見生靈塗炭。可今日這話一出,紅妝卻是發現,好像撫雲只是不想讓自己去而已。
「不要去。」
「你瘋了!你知道涅華這次出兵,便是直衝皇城而來!蘿蜀關一破,你知道到了岳偌關會怎麼養嗎?國破了,誰都別想留著一口氣!」
「不會的!」撫雲非但沒有猶豫,反而越發堅定起來,「我帶你離開,我們離開,我不會讓人有事的!」
「什麼意思?你要帶我離開?」紅妝疑惑的望著撫雲,「為什麼帶我離開?你是愛我的,是不是?」
撫雲沉默了,除了那全力攥著的手,紅妝甚至以為撫雲是被點了穴道。
「又不回答。」好在早已經習慣了,沒有了期待,也就沒那麼難受了,「算了,我困了,你回去吧。」
「便是一定要去?若我答應你,能不能不去!」
答應?「答應什麼?」
「我愛你。能不能不去?你可知那涅華的虛古狡詐至極!烎天盟皆為旁門左道,毫無人性!沙場之險惡.……」
「夠了。」紅妝打斷到,「你說愛我,那你娶我,不躲著我,好不好?」
撫雲再一次沉默時,紅妝笑了,搖著頭向後退去,一把甩開了撫雲的手,「便是你此時真的說了要娶我,我也不能不去。正是涅華的虛古陰險狡詐用兵甚神,正是烎天盟為虎作倀天地不容,正是沙場險惡刀光劍影,我才非去不可。哪怕只出一份力,我也要所有蕪漠的將士知道,我蕪漠國,永遠不會春風不度玉門關,他們的國主,永遠和他們在一起。」
大概是真的傷著腦子了吧。
曾經,撫雲那樣的清冷從容,明明是一副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世間紛擾皆從身側而過,撫雲也能絲毫不沾染。
不溫不火,不喜不悲,不冷不熱,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並不是對什麼都提不起熱情,也不是對這世間冷漠。
撫雲總是淡淡的,有意無意的望著這世間。哪怕是幫人,也從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他不漏痕迹,可紅妝知道,撫雲最見不得世間不公,最見不得戰爭肆虐。
有也好,沒有也好,都無所謂,這是一貫的撫雲。只有蒼生,那是唯一讓撫雲執著的,沒有什麼可以勝過的。
如今這樣說,紅妝不知道撫雲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或者,是怕自己再亂殺人吧,紅妝猜不到,不過也不重要了。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曾經,是為了撫雲。現在,紅妝不想再讓他們無依無靠,家破人亡。
紅妝想保護身邊所有的人,不想他們失望。也不想,辜負無夜的一條命。
「無可救藥!冥頑不靈!」
無可救藥?冥頑不靈!紅妝簡直不敢相信,撫雲竟然會這樣說自己!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啊!我一直都是這樣!你不知道嗎?還是說你忘了!」紅妝氣的話音開始顫抖,「原是你的期望!如今我變成了你這般,活該是我冥頑不靈無可救藥!你永遠都是至高無上的!多說無益!出去!我要睡了!」
「你便是非去不可,就不要後悔!」
「後悔!今日浪費這麼多口舌!我才是真的後悔不已!」
撫雲驀地攥緊了拳頭,骨節發白,好像還想說什麼的樣子。頓了許久,撫雲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抄著手朝身前探去,在夜色中離開了。
紅妝看著那背影,從未想過,原來一個人的變化能夠如此之大。
就好像撫雲。現在的撫雲,除了自己不顧一切頭腦發熱的愛以外,無一不似當年的自己。縱然如此,紅妝卻覺得越發看不透猜不出,讓紅妝不敢靠近。
就好像送竹,她曾經那樣膽小懦弱,那樣善良見不到人生疾苦。那樣無私,犧牲自己的一生,為了蕪漠那些沒有任何感情和映像的人,獨自上了和親的馬車。
可是現在,那個依舊會溫婉的笑的送竹,卻是能不動聲色的籠絡著整個蕪漠所有人心不古的官員的女眷,能在幾次戰火硝煙中眼都不眨一下。能在自己殺不離時依舊漠不關心,甚至能猜出其中緣由。
就好像涅華的天閑,曾經,他那麼愛送竹,他把送竹當做唯一。送竹或許都不知道,可是紅妝知道,天閑喜歡送竹,真的喜歡到甚至不敢褻瀆的程度。就好像自己一碰,她就會碎了一般。可是現在.……
就好像自己。曾經毫無忌憚的自己,如今,也變得畏首畏尾起來。
原先是敢愛敢恨的,可現在,愛不敢端起來,無論是對撫雲,還是月生。恨更是放不開,甚至不敢再前方的迷茫混沌中,多摸一摸。
原先自己可是女魔頭,紅妝只覺得眼前浮出的一幕幕,都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現在的自己,居然見不得血腥了。
捏起摺子,只要想想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想想他們曾經歡聲笑語的樣子,再一想到如今失去摯愛的樣子,紅妝便覺得心裡酸疼,有些喘不過氣來。
原來,真的可以有這麼多的改變。
今天真的是累了,紅妝迷迷糊糊的想著,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