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欲無還有 參差難又(上)
神農室被移到了終欽門,那是一個簡單卻清雅的小茅舍。門前有一片葯園,葯園裡各式各樣的草藥爭相競長,還有一些妖冶的花。
活白骨悠哉游哉的躺在院里一個竹制躺椅上,旁邊就是一個小爐,裡面不知熬著什麼葯。
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火,活白骨看起來快睡著了的樣子,白鬍子和白眉毛一起微微顫動,臉上還帶著笑容。
看起來,是個非常慈祥的老人。紅妝沒那麼緊張了。
「來了?」
剛剛走進院里,活白骨就開了口。紅妝一驚,這才發現他只是在假寐,並沒有真的睡著。
撫雲沒有說話,回頭看了紅妝一眼,示意紅妝不要怕。紅妝吸了一口氣,推著撫雲到了活白骨面前。
「這次又怎麼了?」活白骨似乎早就猜到撫雲會來的樣子,慢慢睜開了眼睛。
「給她看。」
「哦?」活白骨睜大了眼睛,正正打量著紅妝,「這丫頭?不是……」
「給她看看。」
活白骨扶額看著撫雲,似乎眼裡有些怪罪,「一個還沒好,又來一個?她不是已經好了?」
「神醫,有勞了。」
天知道活白骨現在有多不想說話,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兩個人到底是想幹什麼?以為他很閑的嗎?隔幾天就要倒一個,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無奈過後,活白骨還是本著醫者聖心的想法,把住了紅妝的脈搏。
好吧,活白骨並不是什麼有聖心的醫者,他只是一個愛玩貪圖名利,追求當天下第一名醫,喜歡鑽研疑難雜症,又有把柄在獨孤清手上的一個老頑童而已。
「怎麼樣?」見活白骨半天也不開口,撫雲擔心了起來。
活白骨依舊沒有說話,是真的不想說話了。
脈搏遊走,活白骨這次是真的想罵人了。做了這麼多年神醫,活白骨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況。
五臟六腑奇經八脈,全都支離破碎,而且,好像是受了刺激,心智也出現了問題,可人居然還活著!她到底是靠什麼活下來的?
要說把這紅妝留下來研究,活白骨是一百個樂意的。但要說治她,活白骨是真的一萬個不樂意。
「你小子跟我進來一下。」良久,活白骨終於放開了紅妝的脈搏,起身朝屋裡走去。
紅妝有些怯怯的抓住了撫雲的衣角,撫雲拍了拍紅妝的手,安撫了一下,跟著活白骨進了房。
看著那關上了的房門,紅妝突然有些委屈,還有些害怕,無措的坐在那熬著葯的小爐前,煩躁的看著那悠閑的小火苗。
房裡安安靜靜,活白骨捯飭著桌上一些別緻的瓶瓶罐罐,有意無意的瞥向撫雲。
撫雲很快意識到了,活白骨是在等著自己先開口,「神醫,說吧。」
活白骨想了想,這才幽幽開了口,「老夫先問問,你小子,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麼?」
嗯?撫雲被問懵了。
曾經覺得最重要的,似乎在紅妝面前,都已經變得一文不值了。
「記憶。」沉思片刻,撫雲答到。
這個答案似乎完全在活白骨的意料之中。治了撫雲這麼多年,撫雲什麼心思,活白骨恐怕比誰都明白。
「救不了。」
聽著活白骨毫不猶豫的回答,撫雲頓時心裡一涼,「怎麼會?傀儡散你都能治!」
活白骨扶額看著撫雲,「我是個醫師,又不是神仙!治病可以,你當真以為我能活白骨?」
「神醫都叫了這個名字,自然是可以!」
活白骨搖了搖頭,「省省吧。有這功夫,去準備準備,比什麼都強!」
「準備什麼?」撫雲好像突然看見了希望。
「鮮花,貢果,棺木,還有靈堂。」活白骨笑了出來,「還有喪服,也別怠慢了人家姑娘。」
「神醫!」撫雲生氣了,眼裡充斥著怒意。
「唉!」活白骨也不再開玩笑了,「真想救?」
「無論如何,一定要救!」
無論如何?活白骨搖了搖頭,開始懷疑這些年輕人就是專門生來和自己作對的。
「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藥丸是什麼?」
「什麼?」撫雲一愣,下意識摸出了袖中的小藥瓶。
「那裡面最重要的一味葯,是暖骨散。」
「暖骨散?」
活白骨點了點頭,「我記得,我教過你。」
「暖骨散,火山下的綺熔晶所研磨,配天材地寶無數,還要按著各個時節依法煉製,其中九九八十一個工序,缺一不可。」撫雲頓了頓,「綺熔晶難得,湊齊製作的時節機遇更難得。若全部集齊,制出怎麼也得至少三年的功夫。」
「不錯,看來還沒忘。」
撫雲看著活白骨,絲毫不明白活白骨的意思。
「若你還有內力,尚可維繫心智,不至於痴傻,但這記憶,恐怕也保不住了。」
活白骨搖了搖扇子,繼續說到,「可是,你現在內力全無,全靠這暖骨散,維繫著心智和記憶。如今已恢復了大半,心智已經不礙事了。」
「神醫此話何意?」
「意思就是,這剩下的葯,你去給那丫頭吃了,她還能撐一口氣!至於撐多久,估計也不過兩三年。好一點四五年,不過會有什麼後遺症,老夫就不知道了。」
「就這樣,就可以?」撫雲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兩三年也好,即便只是多一年,撫雲也一定要試試。
「還沒說完!」活白骨打斷到,「只是這葯,給了她,你就沒了。」
「會怎麼樣?」撫雲已經絲毫不在意了,自己死了就死了,只要能救紅妝,自己的命不值一提。
「會,失去你現在覺得最重要的東西。」活白骨好像沒心情再賣關子了,「你的記憶。你可想好。」
記憶?
撫雲愣住了。
暖風輕拂,青羽雀鳥自在的在枝葉間穿梭,時而發出清脆的悠鳴。
紅妝出神間,那茅屋有些破舊的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撫雲帶著淺笑,轉著輪椅到了紅妝面前。
「回家。」
一路相對無言,又回到了那個房間。
「小廚房每天會有飯菜送來,知道嗎?」撫雲突然開了口。
紅妝有些詫異,輕輕點了點頭。
「去拿吧。」
紅妝雖然覺得撫雲有些奇怪,還是去小廚房端出來飯菜,放到了桌上。
「吃吧。」
嗯?撫雲沒有再喂自己,紅妝突然有些不適應。不過想來,撫雲這樣清冷的性子,也斷沒有一直照顧一個人的道理。
飯菜很好吃,不過和桃花糕比起來,也就變得普通了。
「以後,要記得吃飯,還有吃藥。」撫雲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小藥瓶,放在了桌上。
「好。」這就是說,自己有救?紅妝心裡一喜,乖巧的點了點頭。
「記住,你是清水司的大司命。如果有事情,可以去清水司,他們都是你的自己人,會護你周全。」撫雲再一次開了口,只是這次沒了笑意,有些嚴肅起來。
「清水司?」紅妝似懂非懂的看著撫雲,「在……哪裡?」
撫雲想了想,轉著輪椅到了他的小桌前取出了紙筆,「會有圖紙,日後,找不到可以看圖紙。」
不知為何,紅妝感覺撫雲好像不一樣了,又變回來那日第一次在鳳棲閣見到的樣子,容不得他人靠近。
「還有,之前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諒解。」撫雲依舊在紙上寫著什麼,頭也不抬,「之前是為了救姑娘出風塵之地,騙姑娘說是在下之妻,實在冒犯了。」
人就是這樣,第一次做了一個決定,第二次也會做同樣的決定。不管再有多少次,這個答案始終不會改變。
「不可能!你不是說?」
「姑娘多心了。在下為武林盟主,姑娘是清水司大司命,諸多聯繫,當日見姑娘落魄,段沒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那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本身就是姑娘的。姑娘是盡職的大司命,有些從我那裡拿的卷宗也是情理之中。」撫雲提筆沾了沾硯台中的墨汁,「如今姑娘已無大礙,不必再憂心。日後.……要照顧好自己。」
不必再憂心?紅妝只覺得,自己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騙了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可自己,卻真的心有所屬了。
他到底是不是獨孤清,紅妝不知道,可獨孤清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紅妝喜歡撫雲。
看見他笑,紅妝就安心。看見他還在,紅妝就什麼煩惱也沒了。
可他,只是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友人,好像對自己,並無他意。
或許,是有的?
好吧,不重要了,這樣也很好。紅妝想要慢慢接近他,慢慢走進他的世界。
沒有任何目的,只是想要離他進一些。
紅妝拿起來了桌上的小藥瓶,取出一顆就著茶水吞了下去。
要快點好起來,好起來才可以在他身邊。
撫雲走了,沒有再多留下一句話,就那樣出了房門。
紅妝走到了桌前,桌上放著剛剛撫雲畫下的仙逸谷圖紙,墨跡未乾,詳細至極。
終欽門,清水司,望舒瀑布,舒雲谷,神農氏,還有後山,就連冰窟都畫的清清楚楚。
他會在哪裡?紅妝撇了撇嘴,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
對了!清水司!
紅妝突然想起來了,撫雲剛剛說自己是清水司的大司命!
可是清水司是什麼?紅妝不懂,但是紅妝知道武林盟主是什麼。
武林盟主就是掌管整個武林的人,那就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人!
既然如此,清水司能和武林盟主在一起,肯定也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
那就說明,清水司一定能找到武林盟主的下落!而且,剛剛撫雲說了,清水司和武林盟主有諸多聯繫,那自己有事務找他商議,他肯定也不會拒絕的!
紅妝認認真真研究著那幅圖紙,心下暗暗打算,這些地方,總要都去一遍才好,要全部都記住,這樣以後就可以更快的找到撫雲了。
自己會是清水司大司命,紅妝並不吃驚。她清楚的感覺的到,自己是會武功的,至於為什麼現在用不了,大概就是受傷的緣故吧。
可是,為什麼撫雲毫無內力,而且還雙腿.……卻能坐上武林盟主?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紅妝越發覺得,自己要先去清水司。
毫不拖沓,紅妝帶著圖紙,朝著通向清水司的小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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