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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隔盡天涯幾世間(上)

  瀾襄國皇宮

  「城主!那日大祭司特意吩咐過沫橋,不讓沫橋晚上找他,所以,一直也沒有辦法……」

  「為什麼不早說!」無夜挺起了身,對著屏風外一個帶著面具的黑色聲音喝問到。

  「國主當時在攻打蕪漠國!大祭司最近又盯得嚴,所以.……真的傳不出去……」

  無夜隨手把玩著自己的髮絲,壓下了心裡的火氣。

  「貨呢?」

  「千秋歲送到流渝宮交待的地方后,已經按照城主您的吩咐送回老地方了。」

  「嗯。」無夜嘆了一口氣,「也罷。我問你,重緣現在每日都守著月雲嗎?」

  「不知道,但是大祭司的確平日不怎麼露面。」

  無夜玩著髮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想做一件大事。」

  「噗~」黑衣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城主做的哪一件不是大事?」

  「這次不一樣。」無夜揚唇邪魅一笑,「這次是那些蠢貨才會做的事,我想試一試。」

  黑衣人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無夜吩咐。

  「你去我的魄磬樓,把流渝宮所有機關和陣法的圖紙都帶回去給重緣。」

  「這.……」黑衣人有些猶豫,「大祭司若是問起來歷?」

  無夜難得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就說從終欽門的信息網劫的,獨孤清最近心情不好,顧不上管終欽門。」

  「那個蠢貨還在天天放血嗎?」

  「不清楚,不過,大祭司這段時間臉色都不太好。」

  「以她現在的程度,重緣一天怎麼也得放個三四碗,也真是夠他受的了。到時候匕首都拿不起來,可就不好玩了。」

  「.……」

  「這幾天把醉心香下到流渝宮的水源里。」

  「那不是,會讓人周身無力的迷藥嗎?」

  「沒事,下幾天他們不用內力感覺不出來。」

  「是!」

  「對了,那個小公主怎麼樣了?」

  「蕪漠國破國的消息已經送過去了,沒什麼反應。國主那副海景圖果然有效。」

  「小寶貝,是你辦事越來越穩妥了呢。你先去忙吧,記得拿了賞賜再走。」

  見黑衣人走了,無夜才閉上了眼睛細細思索了起來。

  當日自己利用復思設計了一個一箭三雕,復思亦是布了局中局。

  先利用復思的計謀,想要將月雲等人一網打盡,無夜卻沒想到,另一邊復思利用了他在攏蛟國的關係,假用親王府兵冒充攏蛟國邊界,復思知道龍英必回出戰,藉此引起了送竹和虛古的矛盾。

  復思本以為送竹一定會去找姐姐月雲幫忙,以月雲的性格,必然會鬧事,這樣就可以引起江湖和朝廷的矛盾。清水司自然不保。

  可是復思算錯了,世上並不是每一個做妹妹的,都會像復閑吟一樣找哥哥姐姐幫忙。

  送竹並沒有找月雲幫忙,而是選擇了自己忍下來。這才給了無夜可乘之機。

  無夜放出了武林盟主被屠谷,清水司大司命受重視,副盟主下落不明的假消息,讓虛古和送竹徹底鬧掰了。

  無夜的讀心術名不虛傳,一步也沒有算錯。

  送竹離開虛古,無夜才有機會攻打蕪漠國。這才以仁曲教的名義送去了海景圖,堅定送竹和天閑在一起的決心。穩穩的拿下了蕪漠國。

  蕪漠國到手了,無夜當然耐不住性子了,這份大禮,無夜可不願意將它放涼。

  所以,即使之前的計劃失敗,無夜還有別的方法讓她來到自己的身邊。

  即使是下策。

  偶爾任性一次,也是挺有意思的。

  當一個獨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遇到了另一個同樣獨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惺惺相惜是必然。

  涅華國千秋歲

  月雲醒來時,重緣不在房裡,藥瓶被放在了自己枕頭邊。

  身上好像一點都不疼了,月雲險些懷疑這幾次翻來覆去的痛苦都是在做夢。只是地板上滲進去殷紅還在提醒著月雲,那不是做夢,是真實發生了的。

  魔鬼般的重緣,傀儡般的自己,都是真的。

  終欽門的定親,舒雲谷的定情,常樂鎮的捨身相救,瀾襄國許下的死生不忘。

  蕪漠國的相救,千秋歲的教導,軟玉香的暗中陪伴,仁曲教的悉心照料。

  撫雲是假的,重緣是假的。一顆不顧生死的真心是假的,十幾年默默守護的真心也是假的。

  月雲疲憊的靠在床頭,還有什麼是真的?

  最有意思的是,月雲又開始心神不寧了,開始想要重緣回來。

  月雲知道,自己如今這樣,怕是毒已入骨了。

  會不會死,月雲不知道。但是想來應該是沒有辦法解了,畢竟自己已經吃了這麼久的解藥,卻是越來越嚴重,如今為了解藥,已經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意識了。

  就像,現在她一刻也無法離開重緣了。

  只要重緣不在,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焦躁不安。

  是重緣給自己下的毒,為了將自己留在身邊嗎?

  月雲不知道。

  月雲不願意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就像月雲不相信,重緣會為了一個芸兒,傷害自己。可重緣的確這樣做了。

  月雲不相信,重緣會對自己有哪怕一絲絲不悅的感覺。可現在的重緣讓自己恐懼,讓自己感到陌生。

  月雲不相信,重緣會對自己有所期滿。可現在的重緣滿是秘密,自己卻一無所知。

  月雲不相信,重緣回利用自己的毒威脅自己。可重緣不但威脅了,還將自己的自尊徹底撕碎,踩在腳底。

  還有什麼是能相信的?月雲不知道。

  房門沒有鎖,鬼袖綾完好的放在桌子上,被洗的乾乾淨淨,還帶著清香。

  月雲收回了鬼袖綾,走出了房門,看見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不曾見過的太陽。

  風裡透著寒涼,捲起了地上的枯葉,可陽光卻是暖的,似乎想要融化月雲骨頭裡發霉的氣味。

  在千秋歲里走走,也是好的。

  再不動動,恐怕自己四肢都要退化了。月雲心裡想著,漫無目的的在千秋歲里繞圈子。

  兒時只是在山洞裡,這才來又總在房裡和重緣在一起,出去也是直奔著胭脂鋪,還從來沒有好好看看這千秋歲。

  月雲對什麼都帶著新奇,這裡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陰暗壓抑。

  雖然沒有什麼植物動物,顯示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氣象,卻也乾淨整潔,陽光普照。

  直到……

  那一幕,月雲此生都不會忘。

  千秋歲後院有一棵大樹,月雲訝異不喜歡植物的重緣,怎麼會在千秋歲的後院留下一棵這麼老的樹?

  帶著好奇,月雲走到了樹下,巧合的帶開了樹下的落葉堆。

  一個幾乎和地面融為一體了的地洞口出現在了眼前。

  月雲沒費什麼力氣就破了地洞上的陣法,隨手打開了側面掛著的鎖。

  地洞被打開了,月雲考慮了片刻,飛下了地洞。

  月雲落了地,她發誓,若是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不會再選擇進入這個地洞。

  地洞里惡臭連天,酸腐、霉爛、陰潮、發酵、血腥的濃烈氣味混雜在一起,嗆得月雲幾乎無法喘息。

  眼底是一片森白的骸骨,骸骨上,爬著上百的沒有胳膊腿的人,如同蛆俎一般蠕動著,身體上遍布著屍體專有的青紫色的瘢痕,有的還咧出了牙齒,正在啃食著骸骨里的殘肢殘軀。

  還有那真正的蛆俎,也被他們的舌頭捲入口中,津津有味的咀嚼著,綠色的汁液順著嘴角流下,滑進了脖子里。

  月雲的紅裙,在這陰暗的空間本該分外扎眼,可他們一個個卻都好像沒看見一般,只顧著持續自己口中咀嚼的動作,專心致志,彷彿樂在其中。

  這是……人?

  一股涼意從月雲的腳底穿過脊椎,直衝上頭皮。

  月雲驚魂未定的逃出了地洞。

  基本上當時千面魔的「千人冢」,也沒有讓月雲有什麼觸動的感覺。

  可這地洞,觸目驚心的畫面卻深深印在了月雲腦海,月雲胃裡不斷翻騰著,只是想吐。

  那樣空洞的雙眼,明明他們都沒有死,可就是半分生氣也沒有,若說什麼比死人還有可怕,大概也只有這些「蛆俎」了。

  月雲顫顫巍巍的回到了房中,她不敢想象,重緣還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還有多少事情,是重緣不能讓自己知道的?

  他真的是一個惡魔。可就這樣一個喪盡天良的惡魔,月雲卻沒有辦法離開他。

  如果想要活下去,依附他,是唯一的活路。

  這個惡魔,是自己活下去最後的希望。

  這究竟是什麼世道?為什麼連希望,都是黑色的?

  難道是報應?

  報應當初撫雲對自己一片真心,自己卻利用他把他當成擋箭牌,所以撫雲最後才會欺騙玩弄自己?

  報應當初重緣無條件無底線的守護著自己,自己卻當成理所應當,一次次毫無感情的索取利用,他才會對撫雲下手,對自己毫不留情?

  明明身邊這麼多的人,卻只有送竹和天閑可以相信了嗎?

  可是月雲永遠也不會讓他們看見自己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哪怕是死,也不能有半分的低頭。

  月雲不明白,為什麼?

  明明自己在做一個好人了啊!自己很努力的去愛身邊的人了,去用心的對他們好,去接納他們,甚至去幫助她們。

  自己已經知道錯了,不再濫殺無辜了!即使是流渝宮,月雲也沒有想要殺他們,只是想要讓他們進入清水司。

  曾經的錯,自己那麼用心的去彌補,自己現在只是想做一個好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然後慢慢學會去愛這個世界。

  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為什麼大慈大悲的老天爺,就不願意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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