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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春日 第七十六章 問心劍

  「讓棋子成為自己的棋手?」

  柳瀾喃喃的重複著陸吾方才所說的話語,突然笑道:「倒是有趣。」

  他雙眼微抬,看著對面的陸吾微微伸手道:「請吧。」

  陸吾欣然領命,緩緩捻起一枚黑子,看著滿盤的局勢沉吟了一瞬,順勢落子。

  柳守奇凝神看向棋局,眉頭微微一皺。

  陸吾所下之子,卻是異軍突起,在白子的腹地走上了一步。

  這是他所沒有想到的,卻也是他不可能想到的。

  那黑子四面楚歌,卻是突圍不得,怎麼看都是徒勞之功。

  柳守奇暗暗搖了搖頭。

  柳瀾看著陸吾落子之地,也是微微詫異。

  他捻起一枚白子,細細思索,觀察整局棋的形式,不解其意。

  柳瀾輕輕落子,繼續對黑色的大龍圍追堵截,絲毫未曾理會陸吾所行的一步棋。

  陸吾繼續落子,卻是依舊在白子腹地。

  柳瀾詫異的抬頭看了陸吾一眼,卻發現少年專註的盯著棋盤,神色認真。

  白子再進,卻是將黑色大龍的一隻爪子斬落。

  陸吾微微皺眉,卻並未在意,依舊在白子腹地前行。

  陸吾落子看起來毫無章法,隨性而為之,越下越快。

  柳瀾則是乘勝追擊,落子也是飛快。

  幾番對弈,黑龍疲態已生,頹勢頻現。

  柳守奇終是嘆了口氣。

  這麼看來,陸吾這小子並不會下棋,只是圖逞口舌之快罷了。

  陸吾看著黑子的頹勢,面色沉靜,繼續行於白子腹地。

  柳瀾微微皺了皺眉,不解陸吾落子之意,卻依舊跟進,終是兵臨城下,只差一子,便可攻城略地,將黑色大龍斬首,獲得黑子半邊疆土。

  眼見勝負已分,柳瀾這才抬起頭來,微微自得的看著對面的陸吾,神色間滿是戲謔之意。

  柳守奇都沒眼再看這盤棋局,只當是被這小子耍了。

  誰知陸吾突然輕笑一聲:「成了!」

  噠!

  一子輕落,卻是先前龍爪被斬之處。

  一枚白子氣盡,自棋盤上黯然遁去。

  柳瀾微微一愣,細細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白子腹地中的黑子竟是成了一隻黑色的龍爪,以戲珠之勢將自己斬去龍爪的巨斧從中劈裂而開!

  那一枚白子提去,一息氣生,白子腹地中的黑子一時間竟是與黑色大龍遙相呼應。

  柳瀾臉色一變,白子頻落,但是白子腹地中的黑子生機已現,任他如何圍追堵截,終是不能影響其半分,反倒是將白子陣地攪得一塌糊塗。

  柳守奇眼見此番局勢,雙眼睜得老大,愣愣的看著棋盤上兩軍廝殺,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黑子似是突然有了活力,沖白子已斷的巨斧處緩緩蔓延,白子意欲阻攔,卻是被腹地中的黑子牽制,一時之間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盞茶功夫,黑龍蜿蜒的身軀終於是擴張到了白子的缺口處,以迅猛無匹的攻勢一舉突破了白子的阻撓,與原本處於白子腹地的黑子相接,組成了一隻更大的龍爪,掐住了白子的咽喉。

  到了此刻,黑白雙方的局勢突然發生了反轉,白子腹背受敵,竟是被黑子逼得四面楚歌。

  陸吾這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著實讓柳守奇開了眼界,他偷偷看了一眼老爺子的臉色,後者臉色雖然看似平靜,但是柳守奇作為柳瀾的兒子,自是了解自己的父親。

  他從柳瀾的眼神中讀到了些許被掩藏的很好的震驚與落敗的不甘。

  到了陸吾落子,只差一子,陸吾便可毀去白子所有的基業。

  陸吾指間輕捻棋子,卻是突然安靜了下來,眸光變幻莫名。

  他緩緩探出手去,就欲落子。

  轟!

  就在這時,他突然心神一顫,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耳畔突然傳來一陣蒼茫荒蕪的戰鼓擂動之聲,夾雜著滔天而起的洶湧怒吼。

  此刻,陸吾的眼前浮現出了一股蒼涼悲壯的場面。

  他仿若置身於戰場之中,四處狼煙滾滾,屍橫遍野,整片大地都滿是腥稠的鮮紅,流血漂櫓。

  硝煙四起的戰場上,烈馬嘶吼,鐵甲冰冷。

  處處殘垣斷壁滿目瘡痍,四處刀光劍影,炮火紛飛。

  荒野中不斷回蕩著一聲聲的尖銳的哀嚎,宛若九幽黃泉爬出來的厲鬼,訴說著他們的不甘和憤怒。

  秋風烈,戰鼓擂,無盡的戰火蔓延,燒透了半邊天空。

  一股悲涼浩茫的情緒突然自陸吾的心間升騰而起。

  那一聲聲尖銳刺耳的哀嚎宛若一道重拳,狠狠地擊打在他的心中。

  雨點般密集的戰鼓聲愈來愈強烈,他整個人的靈魂此刻都情不自禁的隨之擂動!

  此刻,他明明身為棋手,卻宛若滿盤的棋子一般深入棋局,腦海中充斥著殘酷的廝殺和遍野的殘垣斷壁,滿目血流成河。

  一時間他只覺得伸出的手中的棋子重若萬鈞,始終難以落子。

  柳守奇看著陸吾猶豫不決的樣子,絲毫沒有了先前的從容鎮定,頓時一驚。

  他回頭看向對面滿臉笑意的柳瀾,突然明了了什麼。

  作為兒子,對於這位父親,他最清楚不過。

  柳氏家族的老佛爺柳瀾,修劍兩百餘載,以一身血肉溫養劍意數百載,早早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天人之境,劍心通明。

  此刻陸吾所經歷的,正是柳瀾以劍心通明的「道」之意境,引領陸吾走入整場棋局,叩問本心。

  柳瀾此刻所施展的,正是他兩百餘載所創劍道之首式——問心劍。

  這一劍,不傷皮,不傷骨,唯問本心。

  這一式劍法,以不同境界的修士偉力各不相同,卻都是能夠以道之意境叩問人最深層次的本心,以觀對方的心性。

  柳守奇萬萬沒有想到,柳瀾竟然一上來就並未留手,直接以問心劍叩問陸吾。

  這不過是一局棋,柳守奇沒有絲毫的理解為何柳瀾此刻會施展如此高深的手段,僅僅只是對付一個不過泥胎八煉的懵懂少年。

  陸吾此刻只覺得棋子每下落一分,腦海中的凄厲嘶吼就更尖銳一分。

  他整個人彷彿是要被這恐怖的嘶吼聲衝擊的魂飛魄散,他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幾欲暈倒。

  他的腦海中隱隱傳來些許尖銳的疼痛,似乎隱隱有聲音在不斷的回蕩,叫他收手。

  那個聲音彷彿充滿了某種充滿蠱惑的意味,告誡他這些都是面前的柳瀾所施展的難以言喻的手段,以自己這一身的修為,那是遠遠是無法與對方相爭的。

  似乎只要此刻收手,那些屍橫遍野,那些凄厲殘酷的尖叫,那些震耳欲聾的戰鼓,那腦海中的疼痛都會一掃而空。

  陸吾粗重的喘息著,自鼻息間噴吐出兩道粗粗的白氣,燒灼的周圍空間一陣沸騰。

  他的雙眼中布滿血絲,看起來竟是有些詭異的猩紅,好不駭人。

  陸吾探出的手微微顫抖,似是承載著萬鈞之重,一雙眸子緊緊盯著指間的棋子,一瞬不移。

  「收手吧。」

  「放下吧。」

  「沒用的,放棄吧。」

  一聲聲鬼魅般迷惑的聲音在他的心頭不斷響起。

  「救救我們!」

  「不!不要!」

  「老天爺,為什麼這麼殘忍,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一聲聲尖銳的哀嚎聲一次次的衝擊它的靈魂,讓他眼前發黑,喪失所有的思考。

  陸吾的手掌突然在虛空中停了下來。

  一旁緊盯陸吾的柳守奇驚訝的看了陸吾一眼,微微皺眉。

  莫不是終於承受不住了?

  另一邊,柳瀾眼帘微垂,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眸光隨意的灑落在棋盤上,似是不知身邊所發生的一切。

  噠!

  一聲清脆的響聲突然打破了這院落中的寧靜。

  一抹光亮突然在棋盤上亮起,似是投入湖中的石子一般,頓時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陸吾手中的棋子終於是落到了棋盤上,他腦海中的異狀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柳守奇詫異的看了陸吾一眼,心下震驚。

  卻還曾唯有一人能夠在這等境界破了柳瀾的問心劍。

  就是族中的柳泰等人,也是至少達到了技之境后才能夠破得了問心劍,這陸吾明顯不過才是泥胎八煉,卻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破了柳瀾的問心劍。

  柳守奇的眼神轉向柳瀾,後者的神色卻是專註於棋盤之上,絲毫沒有任何的驚訝或者後續的舉動,彷彿問心劍不過隨手為之,毫不在意。

  柳守奇低頭看向棋局,卻是瞬間睜大了雙眼。

  陸吾這一子,並沒有趕盡殺絕。

  這一子,陸吾選擇的,是和棋。

  在這黑子局勢大好的形勢下,這局棋終於是和了。

  陸吾既未取勝,也未落敗。

  柳瀾同樣,未勝未敗。

  柳瀾緩緩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一眼陸吾,輕聲道:「為何?」

  陸吾這才站起身來,發覺自己已是滿身大汗。

  他退後兩步,躬身行禮道:「這局棋,我既言不敗,自是不能落敗,這是信。但您是前輩,我自是不能勝了您,這是尊。」

  「也是謙。」一邊的柳守奇突然接了一句。

  柳瀾聽聞柳守奇的話,這才沒好氣的道:「若是你,固然是沒有和的機會。」

  陸吾輕笑了一聲,躬身道:「您可不會留給族長前輩一口喘息的餘地,只不過小子賭了一把,賭前輩能夠仗著自身的強大放小子一馬,這才賭贏了。」

  柳瀾回過頭來,輕笑道:「驕兵必敗啊。」

  陸吾笑而不語。

  柳瀾卻是緊盯陸吾,眸子中滿是讚許。

  因為他知道,陸吾對自己是發自內心的尊敬,才選擇和了這局棋,而非出於某種心機或者諂媚。

  畢竟,問心劍下無冤魂。

  更無世俗淤泥與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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