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春日 第三十章 當鋪軼事
陸吾拎著錢氏給兒子的吃食,悠然走在小鎮中。
迎面時不時走來一兩個熟人,彼此間都會笑著招招手打個招呼。
陸吾徑直走向城北,他今日本意是去找那徐黑鐵,恰巧,錢氏兒子錢子珍所在的那家當鋪也在城北,他倒是不必再費心去繞道。
不多會兒,他就走到到了那家當鋪。
當鋪門口,一道黑色的大匾懸在上方,三個燙金大字熠熠生輝。
長生堂。
門口有一把躺椅,一個中年男子臉上蓋著一把蒲扇,懶懶的躺在躺椅上。
「馬司理。」陸吾走過去,輕輕拱手,打了聲招呼。
司理,是管理當鋪內一切財務事宜的總管,也就是當鋪的大管家。
躺椅上的中年男人慢吞吞的拿下臉上的蒲扇,露出一張圓圓的臉龐,細細的雙眼睡意惺忪。
他揉了揉眼睛,適應了一下刺眼的日光,這才循聲望過來 。
他認出了陸吾,又閉上眼,懶洋洋的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陸吾啊,今日過來做甚?你這小小的下人難不成還有什麼寶貝能拿來換錢?我可提前說好,我們這長生堂可不是什麼東西都收的。」
這馬司理的言語間充滿了尖酸刻薄,話音刺耳。
陸吾早已對此見怪不怪,平靜道:「馬司理哪裡的話,今日不過是受人之託,給我那錢子珍兄弟帶點吃食過來。」
聞言,馬司理的眉頭皺了皺,神色間頗多嫌棄,冷哼一聲:「那錢姓後生卻只知道口舌之欲,行為孟浪,不著邊際,依我看,就他這德行,此生都出不了師!」
聞言,陸吾只淡淡的笑了笑,請辭離去。
陸吾邁步走進長生堂的大門,徑自朝里走去。
興許是來的比較早的緣故,大堂內並沒有幾個客人。
陸吾四處張望,一路尋進了後院,才發現一群少年圍在一起,偷偷推著牌九。
其中有一個瘦瘦的少年,便是那錢子珍了。
陸吾大踏步走了過去。
一群少年聽聞有腳步聲傳來,頓時一陣慌亂,趕忙將小木凳上的牌扒進了彼此的衣袖口袋。
他們驚恐的回頭張望,生怕是那馬司理前來問責。
當他們定睛看去,發現來人是陸吾之後,紛紛出了口長氣。
「吾兒哥,怎的來了也不出聲?還以為是那馬扒皮又來查崗了。」
有少年一臉不悅,埋怨道。
陸吾聽聞「馬扒皮」三個字,不禁莞爾。
這該是這些少年對於那馬司理私下裡起的別稱了。
「去你的。」錢子珍沖著先前那少年的腦袋拍了一巴掌,滿臉嬉笑道:「吾兒哥今天來我們這兒是幹嘛來啦?要不一起推推牌九?」
話音未落,一張牌自他的袖間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陸吾搖了搖頭,面帶笑意看著錢子珍袖間掉落的牌塊,無奈道:「先前來的路上遇到了嬸嬸,說你幾日未歸,甚是想念,卻不曾想你在這裡做這般勾當。」
說著,他伸手狠狠的敲了敲錢子珍的腦門。
錢子珍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絲毫不在意道:「吾兒哥,你可不知道,我這也是門學問,別看推牌九是遊戲玩意兒,其中的道道可多著呢,你知不知道這……」
話還未說完,陸吾擺了擺手,打斷了錢子珍,將手中的布袋遞與了錢子珍:「這是嬸嬸托我給你送來的,說是怕餓著你。」
聞著錢子珍身上若有若無的燒雞氣味,陸吾心下苦笑。
要說真餓著的,恐怕不是這不懂事的兒子,而是那命苦的嬸嬸。
錢子珍接過布袋,打開看了看,臉上透露出濃濃的失望:「又是包子,我都吃了十多年了,就不能換著花樣來嘛,給點錢我去買烤雞燒鵝也好啊。」
說著,隨手把那布袋遞給了周圍的幾個少年。
幾個少年聞著那香味,早已望眼欲穿,趕忙接過布袋,也顧不得洗手,就將那袋中的包子瓜分一空。
「吾兒哥,給你留倆?」有少年開口問道,揚了揚手中的包子。
陸吾搖了搖頭:「我方才過來,嬸嬸給了我兩個,我已吃過了,就不必了。」
那少年點了點頭,趕緊拿起手中的包子大快朵頤。
看著少年們吃著包子那股狼吞虎咽的勁兒,錢子珍皺皺眉,滿臉嫌棄道:「看看你們那樣子,跟沒見過似的,幾個包子而已,就饞成了這樣!」
那些少年嘿嘿一笑,口中塞滿食物,也顧不上說話。
錢子珍無奈的聳了聳肩,撅了噘嘴,低著頭哼了一聲。
陸吾看在眼裡,心下嘆了口氣,突然為那苦命的婦人感莫名的失落。
城南拉煤的老郭頭有句話說得好。
「父母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
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陸吾嘆息之餘,就欲轉身離去,一旁的錢子珍卻拉住了他。
「怎麼了?」陸吾回頭問道。
錢子珍的臉色突然神秘兮兮,他看了看周圍幾個少年,湊近陸吾,低聲說道:「吾兒哥,你聽說了嗎,據說咱們鎮子上,有神仙!」
陸吾眉毛一挑:「哦?」
「別不信。」錢子珍撇了撇嘴角,沖著一邊的一個少年使了一個眼色:「狗子,說說。」
那少年聽聞錢子珍叫他,費了老大勁才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面色難看,對著錢子珍說道:「說了多少遍,我叫苟梓不叫狗子!」
聽聞此話,陸吾也錯愕的看了那少年一眼。
果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還真有人給自己的孩子起這樣的名字。
錢子珍哼了一聲,眼睛朝向別處:「不都一樣嘛,苟梓狗子,沒區別,誰讓你爹媽給你起這樣的名字?」
那名為「苟梓」的少年怒目而視,卻也不可奈何。
錢子珍回過頭來,臉上儘是戲謔之意:「好了,不逗你了,快,把你看到的,給吾兒哥說說。」
苟梓狠狠的瞪了錢子珍一眼,這才看著陸吾道:「吾兒哥,說來恐怕你也難以置信,就在前些日子,那晚電閃雷鳴,我似乎看到有神仙在那雷海間盤坐,身披電光,好不壯觀!對了,還有還有,有一道道神雷自他袖中不斷飛出,好像要劈開這片天地。」
言語間,他還有些驚懼不安,似是此刻依舊身在半月前的那個夜晚。
聞言,陸吾眉頭一挑,心下微微一驚,表面卻不動聲色道:「你看見的?」
「親眼所見!」少年點了點頭,眸子間充滿堅定的神色,「那晚我和幾個發小去後山的溪流畔捕魚,他們眼看天色漸晚就回去了,各個滿載而歸,也不知是那天被誰的霉氣沾染,我一條都沒撈上。」
說著,他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濃濃的不服氣:「所以我就一個人繼續留在那裡。可直到天色黑了,愣是一條魚都沒有打上來。這時天上隱隱傳來雷聲,我心想壞了,要下雨了,就急忙收拾東西往家裡跑。」
「吾兒哥,你不知道,我家在城西的綠茵巷,距離後山距離也不近,我幾乎是一路跑著回去。」苟梓細細回憶,,面色逐漸凝重,「我是面朝西跑的。天上的雷聲滾滾,我越跑雷聲越大,就好像是……」
他咽了一口唾沫:「就好像那雷光是從城西誕生的。」
「哦?」陸吾皺了皺眉頭,此番說法到是有趣。
少年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時我害怕極了,生怕回到家被爹娘責罰,一路上跌跌拌拌的跑著,卻在心急之下,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但是當我躺在地上望向天空的那一刻,我驚呆了。」
苟梓的雙眸中充滿了驚訝和詫異,以及濃濃的憧憬和不安的恐懼:「我看到有個好像人一樣的身影,似乎盤坐在漫天雷光電雨之中!還有一座巍峨的虛影,彷彿高山一般,上面是鬱鬱蔥蔥的林海!就彷彿是那人,在背負著整座巨山!」
陸吾的瞳孔陡然一縮,他想起先前那果子李所說的內容,兩人所說竟然有部分的重疊!
莫非小鎮上真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少年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只覺得在那時,漫天的星辰似乎都暗淡了。那人彷彿是在引動九天上的星光,化作自己手中的兵器,一次又一次的劈開天幕,然後,就只見傾盆般的雨水自那天上的裂縫中噴涌而出!」
少年的眼中滿是震撼,似乎又是親眼看到了那宛如神跡的景象。
「後來呢?」陸吾輕聲問道。
「後來……」那少年面色一紅,「後來那雨水實在太大,我便沒有辦法抬頭看清天上的景象,加上心裡極為害怕,就只顧著往家裡跑了。」
「哈哈哈哈。」一旁傳來幾位少年的鬨笑聲,苟梓臉色漲得通紅。
「我說吾兒哥,你真的誤會相信這小子說的吧?」錢子珍看著陸吾凝重的面色,試探著問道。
陸吾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微微一笑:「先生曾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你等做自己該做的便是,不必為此苦惱。」
聽聞此話,錢子珍鬆了口氣,看著那苟梓譏笑道:「看吧,吾兒哥都不信。」
苟梓哭喪著臉看著陸吾,陸吾拍了拍前者的肩膀,也不再多說什麼。
「都幹什麼呢?前堂客人都來了半天了,你們聚在這裡胡鬧!」一道公鴨嗓子般的聲音突然自陸吾身後傳來。
眾少年聽聞,臉色均是一苦,哭喪著臉應了聲:「是,黃朝奉。」
只聽那黃朝奉喝了一聲:「都麻利點!」
一個個少年魚貫而出。
錢子珍吐了吐舌頭,沖著陸吾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吾兒哥,不好意思,該開工了,不能陪著你了。」
陸吾微笑著點了點頭,躬身行了一禮,請辭而去。
走至門口,那馬司理依舊是懶洋洋的躺在躺椅上。
陸吾走過去行了一禮:「馬司理,陸吾請辭。」
那馬司理似乎是未曾聽到陸吾的聲音,鼻子里淡淡哼了一聲,未曾搭理陸吾。
陸吾直起身子,沖著北邊兒的寶瓶巷走去。
陸吾的腳步很緩慢很沉重,似乎心事重重。
他的眼神變化莫名,卻又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