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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春日 第八章 先生?我在。

  聞言,喧鬧的習武場頓時鴉雀無聲,只剩下微風輕拂,帶動衣襟的聲響。

  「我沒聽錯吧,他說什麼?」有人掏了掏耳朵,朝身邊的人問道。

  「他說要錘死……」有人咽了口路唾沫,「大公子?」

  「他不會是被大公子虐傻了吧?」有人獃獃地嘀咕。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雖說陸吾能夠成就泥胎七煉,以及之後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確實很讓人驚訝,但是那可是大公子,一位已經邁上山巔的存在啊。

  柳舒夜也略微錯愕的看著面前一臉挑釁的陸吾,扯了扯嘴角:「你再說一遍?」

  陸吾被大家第一次近乎驚嘆的和崇拜的包圍著,頓時有種飄飄然的感覺,繼續勾了勾手:「我說我要錘你。」

  柳舒夜皺了皺眉,眉頭微挑,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手掌輕飄飄的探出——

  砰!

  陸吾整個人瞬間縮成了一塊,彷彿沙包一樣飛了出去。

  身體還未落地,柳舒夜殘影連連,瞬間出現在陸吾上方,被濃郁玄氣裹挾著的拳頭又是沖著陸吾的腹部砸去——

  咚!

  陸吾的身體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塵土飛揚,竟是把地面都生生砸了進去。

  「慢,慢點,我還沒準備好!」

  終於聽到陸吾吃力的聲音響起,但是柳舒夜充耳未聞,繼續提起陸吾的身子,拋向空中,而後微微屈膝,以極快的速度彈射向空中,右腿在空中劃過一道頗具韻味的弧線——

  啪!

  陸吾又飛出去了。

  「不是這樣的,是我打你!」陸吾忿恨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但是柳舒夜剛一落地,又拉起一道殘影,追著陸吾狂攻猛擊。

  砰!

  「嗷!」

  咚!

  「停!」

  啪!

  「大少爺我錯了!」

  咚!

  「我真的錯了,原諒我吧!」

  「……」

  近乎哀求的聲音從陸吾口中發出,眾人聽著陸吾不斷地哀呼,一個個哭笑不得,但也對平日里敦厚儒雅的大公子有了新的認識。

  當然,更多地還是對陸吾的佩服,不但敢挑釁大公子,還如此的抗揍。

  「咦?」在連續的「施虐」過程中,柳舒夜突然輕呼了一聲,暗暗稱奇。

  他雖然身上一直遊盪著絲絲縷縷的玄氣,但他動用的力量始終只是泥胎境可承受的範圍,保證不會對陸吾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可是慢慢的他卻發現,陸吾的肉身在不斷的變得更加強韌,雖說這種變化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說是微不可查,但就是比先前有所進步。

  發現了這點,柳舒夜有點明白先前陸吾的舉動。

  原來竟是把他當做錘鍊身體的工具了。

  想明白原委,柳舒夜一時間暗暗有些不忿,手下的力度不自覺地加重了許多。

  「嗷!」

  哀呼依舊不斷,兩人這近乎一邊倒的奇葩戰鬥還在繼續,不少圍觀的人都露出了憐憫的表情。

  終於,接近中午了,習武場的子弟們陸陸續續離開,柳舒夜和陸吾的「戰鬥」也終於結束了。

  陸吾整個人躺在地上,鼻青臉腫,嘴裡也破了幾處,有絲絲血液從嘴角滲出。

  柳舒夜也滿身是汗,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貼在身上,但柳舒夜毫不在意,只嘴角含笑,看著地上的陸吾。

  「舒服了?」

  陸吾聞言,瞥了瞥嘴唇:「總有一天我也會讓你這麼躺在我面前!」

  「哈哈,倒是有趣。」柳舒夜輕笑了幾聲,「那以後,每天早晨都要如此。」

  陸吾臉色變了變,痛的嘶啞咧嘴:「別別別,大少爺算我服了你了。」

  但他皺著眉頭又想了想,隨後略顯無奈的說道:「兩天一次。」

  看著陸吾無奈的表情,柳舒夜笑罵一聲:「得了便宜還賣乖!」

  陸吾知道柳舒夜肯定也是察覺到了什麼,笑了笑,又是疼的呲牙咧嘴。

  「去吃飯吧。」柳舒夜伸出手臂,將陸吾從地上拉起。

  陸吾站起身來,感受著體內六腑越發凝實,喜上眉梢。

  二人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便返回蘭馨居。

  午飯也是一樣的簡樸,但終究也算是炒了幾道菜,見了油水。

  午飯用完,下午柳舒夜要去學堂聽學,陸吾隨行。

  學堂在小鎮西側,也是一方小庭院,三進三出,前庭是學堂,後面則是先生的書房和居所。

  不出半個時辰,柳舒夜與陸吾就已經走到了學堂門口。

  邁步朝里,越過屏風,二人走進學堂,透過那寫著「歸春齋」的牌匾下方的窗戶,看到先生正手持一本古卷,鳳目微抬,負手而立,望著頭頂的柳樹。

  「先生。」走的近了,柳舒夜躬身作揖,陸吾也隨著有模有樣的作揖行禮。

  學堂的先生名為葉知秋,字歸春。

  他面容方正,四十歲的樣子,眼角已經有了絲絲皺紋,但一雙鳳眼卻總透露著儒雅隨和卻又不失智慧的光芒,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但是卻總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疲憊。

  他習慣身著一身長衫,腰間束著一根青色的帶子,下襟綉一叢翠竹,瞧著頗為消瘦,但是卻身形高大,比之柳舒夜都要高上些許,倒也沒有普通讀書人的那種單薄。

  葉知秋回過頭來,看到躬身行禮的柳舒夜與陸吾,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緩步走進學堂。

  俯身坐在正前方的案幾之後,葉知秋揮了揮手,示意二人也落座,但是一雙眸子自從進來后就一直若有若無的追隨著陸吾的身影。

  陸吾在柳舒夜身側落座,抬頭看向先生,卻發現先生正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卷,便也拿出一本書卷,細細翻閱。

  學生們陸陸續續來到了學堂,一一對著先生作揖行禮,而後互相行禮,便各自找座位坐下了。

  下午的講學在學生們都到齊之後開始。

  今日先生所講,為君子藏器。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先生溫和的聲音響起,而後掃視在場的學生,「那,何為君子所藏之器?你們有何想法,盡可寫寫,交予我。」

  聞言,眾學子均是拿起筆,眉頭緊鎖,而後才緩緩動筆。

  陸吾偷偷瞄了瞄身側,柳舒夜不為所動,只是眉頭輕皺,細細思索著什麼。

  陸吾回過頭來,看著其他奮筆疾書的學子,徑自拿出一個個巴掌見方小竹板,只寫了一個字,就低頭繼續翻閱桌上先前的書卷。

  學生們陸陸續續將寫著彼此心中所想的竹板上交,竟皆是長篇大論。

  柳舒夜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終於拿出筆屏息端坐,在竹板上莊重嚴肅的寫了一個字,「氣」。

  葉知秋一一閱過,始終帶著恬淡的笑意。

  閱罷,他仔細地將這些竹板放入身側的布袋中。

  「你們所思均對,」 輕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葉知秋繼續說道:「也可說是你們個人的選擇。」

  「君子藏器於身,藏器,或可說是藏才。」葉知秋緩緩的說道,鳳目微垂,「君子藏才於身,待得時機成熟,方可顯露。但平日里,切不可肆意賣弄,以此作為談資,嘩眾取寵。」

  眾人漸漸聽得入迷,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君子藏器,卻也說明我等需識得大體,於逆境時隱忍不發,養天地浩然之氣,靜待時機,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待時而動,則點出我輩學子,需能屈能伸,切不可應一時的逆境,或是一味的隱忍,乃至於忘記了初心。」

  葉知秋渾厚的聲音在學堂內回蕩,似乎有神奇的魔力,每個字都彷彿一顆顆細小的釘子,深深釘刻在學子們的靈魂之上。

  「君子藏器,亦為君子藏拙,正所謂『潛龍勿用』,而後何時可動,何時應動,這邊也是君子同常人的區別。」

  柳舒夜身體端坐,身軀微微前探,溫和而專註的目視先生,細細品味先生所言。

  陸吾也心無旁騖的傾聽先生的教誨,神情認真,生怕遺漏一句。

  「君子藏器,卻也要求我輩需有器可藏。」葉知秋再次輕輕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若無器,就算待時而動,卻也無所可動,豈不白白浪費了先前的隱忍與沉澱?春播秋收,往複輪迴,春日美好,秋天卻也不能憑空出現收穫。」

  眾人點點頭,似是明悟了些許。

  ……

  終於,日偏西方,今日的講學也結束了,眾人還沉浸在下午先生所言的內容,在學堂里執筆整理今日所得。

  先生看著學生們一個個眉頭緊鎖,細細琢磨各種道理,便起身朝中庭走去。

  陸吾再抬頭時,發現葉知秋不知何時,已站在中庭,背負雙手而立,抬頭看著院子中間的柳樹,沉默不語。

  葉知秋深邃的目光平靜如水,似乎是透過柳樹抽出的嫩芽,穿透了這片昏黃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總是這般,如若無事,定要站在那柳樹下許久。

  那株柳樹也有了年份,不知是何年所植,遮蓋了幾乎整個中庭。

  陸吾也總是喜歡每次快速整理完當日所聽的內容,而後趴在桌子上看著先生,先生看著柳樹,柳樹遮住這片天。

  他很羨慕先生無論何時,都泰然處之的那種氣韻,與柳舒夜那種敦厚儒雅的氣質不同,先生不論發生了什麼,總能給人心靈上的寧靜。

  相比自身的毛毛躁躁,真是差了小鎮幾條富貴街那麼遠。

  他似乎知道很多小鎮之外的事,也講過不少小鎮之外的事,讓一眾學子頗為羨慕嚮往,陸吾也是其中之一。

  小鎮外面相比這裡,似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有時候,陸吾會有種錯覺,似乎先生看不是柳樹,不是柳枝,不是柳葉。

  而是小鎮之外的天下。

  「先生?」

  一聲青澀的聲音輕輕喚了一聲。

  葉知秋回過身子,微笑著看著陸吾。

  「我在。」

  他總是這般回應學生們的呼喚,但他卻也一直真真切切的在這裡,不曾離去。

  似乎不論過去多少歲月,

  哪怕很久很久,

  哪怕久到院中的柳樹遮蓋住整個庭院,,

  哪怕久到人們都忘記這座庭院里有個時常望天的人。

  他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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