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墨衍如夢如醒,從衣袖裡掏出一塊古樸的玉牌,遞與翎羽,道:「待你想到要什麼補償,便捏碎這塊玉牌,吾即刻趕到。」
翎羽接過玉牌認真打量了一眼,只見牌身泛著瑩瑩碧光,隱約可見古老晦澀的銘文圖案,大抵是什麼傳送的法器。
他道:「鬼王大人,伴月森林是我妖族世代守護的秘寶,其意義重大,一般的補償,本皇可不會接受。」
墨衍皺了皺眉,道:「你只管提,只要吾能做到,就絕不會推脫。」
他這樣輕易許下承諾,蘇漾眼皮一跳,悄悄扯他的衣袖,墨衍獃獃地問:「怎麼了?」
那位美人妖皇的視線也掃了過來,蘇漾扯了扯嘴角,道:「沒,沒什麼……」
墨衍當他是嘴饞昨夜的烤肉,便捏捏他軟乎乎的手心,道:「放心,等捉了那幾頭怪物,吾便把他們烤了給你吃,五千年的赤蛟,四千年的雷豹,吃了必定是大補,說不得還能增進修為。」
蘇漾嘴角一抽,這,這未免太兇殘了吧!!而且妖皇的臉色很難看啊喂!!
翎羽沒有當場發飆已經是極力控制的結果,五千年道行的赤蛟,四千年的雷豹,這兩隻妖物曾是在妖界橫行的高手,便是天界神將出手,也未必能拿下這二人,可聽墨衍的口氣,彷彿他們只是一頓大補的美食,叫他如何不氣。
說不定,他這妖界至尊在這頭上古異獸的眼中,也不過是一隻活了五千年的鴆鳥,滅他如同獵殺一頭銀狼獸一般簡單。
見翎羽臉色越發陰沉,蘇漾在墨衍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下:妖皇。
蘇漾的本意是讓他顧及一下妖皇的感受,結果墨衍臉色一變,嚴肅道:「他不能吃,他是鴆鳥,有劇毒的。」
蘇漾:「……」我不是要吃他啊!!
翎羽嘴角一抽,不能吃我的理由只是因為有劇毒?!
現場的氣氛一度變得很尷尬,然而墨衍完全沒有感受到,他自顧自展開碩大的赤紅雙翼,把蘇漾護在懷裡,就這麼乾乾脆脆地離開了。
妖皇翎羽仍然站在原處,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眼眸里驟然掀起一片幽深。
「只要能做到,就不會推脫嗎?」他低聲喃喃道:「聽說鬼域之主將承諾視若性命,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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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遠遠離開那片燒焦的土地,蘇漾才將心中的擔憂說出來。
「你怎麼說也是鬼域之主,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整個鬼域,貿然做出那樣的承諾,萬一被人利用怎麼辦?」
墨衍用犄角蹭了蹭蘇漾的臉頰,歡喜地說道:「蘇兒在關心吾。」
蘇漾臉頰發燙,也不知是被他蹭的,還是因為什麼旁的原因,小聲嘟囔道:「我是怕你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妖族本性狡詐,小心提防總不會有錯的。」
墨衍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點頭應道:「吾以後會小心提防,蘇兒說的話,吾都會聽。」
蘇漾頓了頓,忽然問道:「那,倘若我也誆騙你呢?」
墨衍收斂了笑意,一貫呆板的臉上出現了裂痕,彷彿遭遇了不堪忍受的重創。
他緊鎖眉頭,肅聲道:「不會的,蘇兒不會騙吾。」
他說得這樣擲地有聲,蘇漾反而心虛起來,他解釋道:「這只是一種假設,假設我欺騙了你,你還會待我這樣好嗎?還會將我當做雌獸愛護嗎?」
「不要這種假設,吾不喜歡。」
墨衍收緊手臂,不高興地說:「蘇兒不會騙吾……吾被神族欺騙過,因而失去了雙目,妖族也欺騙吾,讓吾險些在無間煉獄中喪命,後來,連人族也敢欺騙吾,將吾當做笨蛋耍弄。那些欺騙過吾的人,都已經被重重懲罰了,燭九陰也好,赤蛟也罷,連那個狡猾的人族也是如此,可是蘇兒,你是不一樣的……」
他在蘇漾的側頸上輕輕吻了吻,語氣里透著一絲委屈,「若欺騙吾的人是蘇兒,吾沒有辦法懲罰你,因為吾說過,要永生永世保護蘇兒的,若是蘇兒受傷,吾也會痛,比蘇兒還要痛……」
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是實力強悍的上古凶獸,卻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彷彿不需要多少力氣,便可以將他完全擊倒。
其實蘇漾比誰都清楚,這頭異獸雖然單純好騙,但以他的實力,只要他想,稱霸三界橫行神州亦不是難事,因為他是命運之子,世上沒有人能斗得過他。
但是此時此刻,他沒有辦法用戰鬥力來衡量這個男人,這頭喜歡撒嬌的窮奇在向他尋求安撫,除了心疼,他已經做不出別的反應。
蘇漾伸手捧起墨衍的臉頰,看著那雙空洞無神的好看的眼眸,緩緩道:「抱歉,是我的錯,這個假設是無意義的,因為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是「不會傷害」,但不是「不會欺騙」。
因為柳希明帶來的惡劣影響尚未消除,東明皇朝的災難還在繼續,即便現在他沒有說謊騙他,日後卻難保不會。
迄今為止他最幸運的事就是擺脫了【柳希明】這個身份,因為他不是那個欺騙過墨衍的可惡人族,他只是一隻不知從哪來的小鬼,所以墨衍才會心無芥蒂地接受他。
否則,單憑欺騙過他這一條黑歷史,恐怕要在無間地獄待一輩子,永無翻身之日。
墨衍被他用這樣專註的眼神看著,心尖顫了顫,想也不想便低下頭封住了蘇漾的唇,重複起昨夜的美好回憶,蘇漾配合地張開唇,任由他生澀卻霸道地掠奪口中的津液。
這異獸在旁的方面駑鈍,唯有這方面天賦極佳,很快掌握了技巧,蘇漾被他吻得失了神,那股思念的滋味越發濃烈,恍然間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張臉。
同樣英俊的臉龐,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那是一張鋒利的帶著銳氣的臉,星目劍眉,眉眼間全是淡漠,唯有看向他時會化作春水。
畫面陡轉,那張臉變換成了一張陰沉狠戾的面容,古井無波的眼眸,隱含著盛氣凌人,就連**時也帶著唯我獨尊的**霸道。
那兩張臉在他腦海中來回切換,忽然被另一張呆板木訥的臉所替代,那雙無神的玄金色眼眸直直地望著他,委屈地向他撒嬌,毫無保留地訴說真心。
蘇漾猛地怔住,心裡那種詭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趙封和景丞是同一個人,那麼眼前的墨衍呢?
系統說過,上個世界之所以會在同一個位面,是因為陶子煜的屍身保存完好,景丞的神魂不願意離開,所以轉世成了趙封,那麼若他離開了那個位面,會到哪裡?
蘇漾瞪大眼眸,緊緊盯著眼前的男人,試圖從他身上找到和前面二人的相似之處,他心裡存了太多的困惑,系統卻每每含糊其辭,讓他無跡可尋,除了依賴自身的直覺,他找不到別的辦法驗證這種猜想。
趙封後來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如果墨衍當真是他,那麼一定有什麼辦法讓他也想起來!
蘇漾摟緊墨衍的脖子,趴在他肩上低低地喘著粗氣,眼睛里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彩,雖然不知道系統究竟在玩什麼把戲,但事情似乎越來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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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路上耽擱太久,二人回到鬼域已是幾日後,那幾頭從無間地獄八重天逃出來的怪物已經被悉數捉拿歸案。
鑒於蘇漾見過他們的人形,實在沒有辦法把他們當成食物,在他的極力勸阻之下,這些曾經稱霸過妖魔界的大怪物逃過了成為美食的命運,實在是兇險萬分。
那幾人對蘇漾感恩戴德,差點就要給他跪下了,什麼強者的尊嚴,全都見鬼去吧。
墨衍很不高興,在旁邊輕哼:「這樣大補的食物,錯過日後就難找了。」
蘇漾沒說話,只是用不贊同的眼神看他。
墨衍抿抿唇,道:「你不願,吾自然不會逼你,只是你的修為太低,吾擔心你壽數不夠長久,罷了,吾再為你尋其他天材地寶,總有法子的。」
這樣才乖,蘇漾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以示嘉獎。
墨衍心滿意足了,抬手用法器將幾頭怪物收進去,塞進袖子里,道:「可以回家了。」
回家。
這兩個字莫名戳到了蘇漾,從前他總想著快點完成任務,可以早日回家,後來遇到了太多可怕的事,活下來便成了首要任務,直到現在,對於「回家」,他已經失去從前的執著,他開始學會珍惜當前,珍惜眼前人。
他主動牽起墨衍的手,笑著應道:「是,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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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鬼域,判官和黑白無常率領一眾鬼差,早早便候在弱水長流之前,靜靜等待鬼王歸來。
鬼域依舊是鬼域,和從前一樣冷清,也非同尋常的熱鬧,但這裡現在是他的家,他必須學會接受這裡。
判官畢恭畢敬道:「君上和王后離開不久,白澤大人便降臨了鬼域,如今還在聖殿內等候君上。」
墨衍眼眸驟然亮了起來,他將裝了逃獄罪犯的法器扔給判官,道:「這個交給你處置。」
判官手忙腳亂地接過,這法器內每一頭怪物都不容小覷,一旦逃出去,絕對會釀成人間大禍,一回頭,哪裡還有君上和王后的影子。
蘇漾被他急急往宮殿裡帶,心裡驚疑不定,他不止一次地從墨衍口中聽到「白澤」二字,聽上去十分親昵,只是從前他並不在意這些,如今上了心,見他這樣在意那個白澤,難免要醋一醋。
他拉下臉,直截了當問:「白澤是誰?」
墨衍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詫異地說:「你不知道白澤?」
彷彿不知道白澤是什麼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蘇漾當然聽說過,白澤在上古神獸中地位極為尊崇,是祥瑞的象徵,通曉世間萬物情態,還有人說他知未來,曉古今,有避開災禍的本事,總而言之,與窮奇這樣惡名遠揚的凶獸,絕對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蘇漾道:「知道是知道,但是不知道你們認識,而且還這麼熟悉。」
墨衍聽出他的不悅卻想不通緣由,他藏不住話,當即問道:「你生吾的氣了?吾惹你不高興了?」
這不是顯而易見么!蘇漾戳他額上那根犄角,道:「你這個傻子!」
墨衍抿抿唇,反駁道:「吾不是傻子。」
「你就是傻子,我說得這樣清楚,你卻還是不明白。」蘇漾惱怒地推開他,「你既然這樣著急,便去找你的白澤吧,我自己回瀟水殿休息。」
墨衍連忙攔住蘇漾,堅決不讓他離開,他臉上的表情無辜又茫然,彷彿蘇漾做了一件多殘忍的事,要是放在平時蘇漾早心軟了,哪裡捨得和他置氣,可今天醋勁大,便就這麼冷硬地和他對峙。
過了片刻,墨衍小聲說:「吾是傻子。」
蘇漾:「……」
墨衍緊緊摟著他,在他耳邊巴巴地說:「吾承認吾是傻子,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蘇漾這股氣頓時不上不下,簡直快被他噎死。
「噗——」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輕笑,蘇漾和墨衍同時轉過頭,卻見不遠處的高台上坐著一名含著笑意的男子。
他束著一頭銀髮,身上穿著一件銀白色的長衫,蘇漾不知該如何描述這個人的相貌,五官分明十分普通,偏偏讓人覺得華麗到極致,那份優雅高貴如同銘刻在靈魂里,連笑容也帶著蠱惑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墨衍見到他,嘴角一彎,喚道:「白澤。」
蘇漾方才生出的好感,剎那間蕩然無存。
神獸白澤從高台上一躍而下,笑道:「墨衍,你這王后實在有意思,可惜你是根木頭,人家生了一場氣,你卻連緣由都不知,有趣,有趣。」
蘇漾是極護短的人,他的人他可以戳可以數落,但容不得別人來調侃,當即便道:「墨衍才不是木頭,就算他是木頭,我也是喜歡的!」
墨衍眼眸里閃過驚喜,剛想說話,便被蘇漾打斷,「但你還是個傻子!」
墨衍抿抿唇,又失落地垂下頭去。
白澤在一旁看得好笑,看夠了才解釋道:「墨衍往日在天界當值時,與吾是同僚,因為心性相似便比旁人多了些情分,後來他來了鬼域,吾便偶爾來探望他。」末了又加了一句:「只是純粹的友情。」
蘇漾沒這麼好糊弄,道:「這些年天界與鬼域雖然平和,但內里關係緊張,白澤大人在二者間往來,難道不會被天帝猜疑么。」
白澤微笑著點點頭,道:「自然是有的,不過吾對天帝說,有吾安撫,墨衍才不會走上不歸之路,他便應允了這件事。」
「這麼說來,白澤大人承認自己是說客了?」蘇漾道:「墨衍脾氣倔強,能說服他,白澤大人與墨衍當真是友-誼-深-厚啊。」
他們兩人你來我往,墨衍插不上話干著急,終於找到機會,道:「是,吾跟白澤是萬年好友。」
蘇漾愣住,白澤卻是低聲笑了起來。
蘇漾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既然是萬年好友,我在這裡豈不是打攪你們敘舊,鬼王大人請便吧。」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墨衍看著他的背影一頭霧水,連忙去追,卻被白澤攔下。
「你追過去有什麼用,連他為何生氣都不知道,豈不是火上澆油?」
墨衍急道:「那你快告訴吾,蘇兒為何生氣。」
「他這情況,用人族的說法叫做【爭風吃醋】,也就是說,」白澤指點墨衍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他以為你喜歡吾,所以嫉妒了。」
墨衍眉頭一皺:「這從何說起?」
白澤抿唇笑了笑,道:「你應該高興,墨衍,人族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吃醋,若不是在意,又怎麼會患得患失,又怎麼會害怕失去,害怕被人奪走所愛,你這雌獸找的不錯。」
墨衍心中驚喜,轉頭便想去找蘇漾,卻又被白澤攔住。
墨衍焦急道:「還有什麼事,你一併說了罷。」
白澤失笑,他以往哪一次來鬼域不是備受歡迎,這還是第一次受到冷落。
他道:「這次來找你,其實就是為了這件事,吾在天界聽說你找了一位鬼后,便想算算你與他的將來……」
見白澤臉色嚴肅了起來,墨衍有些緊張,問:「如何。」
白澤搖頭,道:「算不出來。」
他從懷中掏出幾片青翠的竹片,走到一旁的石桌上,徐徐鋪展開來。
「你的姻緣,吾早在萬年前便測算過,始終是空白,如今,亦是如此。」
墨衍不悅道:「興許是算錯了。」
「且不說算錯的可能性有多大,要緊的是後面這件事,」白澤深深吐納一息,緩緩說道:「你的這位雌獸,吾算不出他的來歷和歸處。」
墨衍驟然握緊拳頭,白澤的本領遠比外界知道的要高出許多,世人只當他知曉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以及驅除的方法,卻鮮少有人知道,對世間萬物皆是如此,沒有白澤算不出來歷的生靈。
「算不出來,作何解。」
白澤略一沉吟,道:「不知,吾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無法測知之人,吾思慮良久,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開疑惑。你可知天地初開時,落下的那三塊石頭。」
墨衍點頭:「天棲石,天網石,天目石。」
天棲石可洞察過去未來,如今在天界藏書閣,天網石可困天地日月,如今在無間地獄困著燭九陰,天目石可追溯萬物根源,這塊石頭正是由神獸白澤看守。
「讓他照一下天目石,一切自有定論。」
墨衍道:「無需麻煩,吾直接問蘇兒,他會說出實情。」
白澤沒有回答,在他的認知中,人族乃是三界內最狡猾的一族,與善惡無關,僅僅是指言行習慣,他們行善會說謊,作惡還是說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墨衍這樣的性子,是難以分辨的。
墨衍卻堅持,「蘇兒不會撒謊。」言罷,他徑直轉身往瀟水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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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氣的蘇漾趴在玉床上,把軟軟的棉花枕頭當做那頭蠢窮奇,狠狠地虐打。
光是虐打還不夠,嘴上還罵道:「萬年友誼,友誼你個頭!墨衍,白澤,一個黑一個白,一個單蠢一個腹黑,還真是般配!說沒有姦情傻子才信呢!」
墨衍進殿時恰好聽到這一句,眉眼頓時填滿了笑意。
他嗷嗚一聲撲到床上,把蘇漾壓在身下,歡快地在他脖頸上磨蹭,「不要吃醋,吾只喜歡你,不喜歡白澤,吾沒見到你的時候,只遠遠聞到味道,就喜歡上你了。」
蘇漾紅著臉蛋推他,小聲嘟囔:「你這傻子……」
墨衍應道:「是,吾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