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陶雲峰離開后,伍嬤嬤領著幾位大夫匆匆趕來,這幾人都是建州城內小有名氣的醫者,除了皇城內的太醫,就數這幾人最是德高望重。

  這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團團圍著蘇漾,把望聞問切幾種手段用了個遍,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一會捋鬍鬚,一會又湊到一旁竊竊私語,蘇漾看得有趣,故意扯著他們的白鬍子從中作亂,把一個不知世事的糊塗蛋演得活靈活現。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幾人商討出了結果,其中一個花鬍子老頭對上座的伍雪雁拱了拱手,道:

  「夫人,以老朽等人多年的行醫經驗來看,令公子的傷勢並無大礙,只消休息幾日便可無虞,至於忽然忘記親屬,性情變得天然純稚,這或許是撞到腦袋引起的後遺症,這種情況古書上也有過相似的記載,不會有性命之憂,有的人過個三五日便能恢復正常,但是,有的人則是……」

  說到這裡他猶豫了些,伍雪雁淡淡道:「先生但說無妨。」

  那人見狀便直言道:「有的人一輩子也難以恢復正常,夫人還是及早做好打算才是。」

  他剛說完,伍雪雁便是猛地一僵,暗自攥緊拳頭,面上卻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樣,道:「也許這便是因果報應吧,他往日造的孽,如今全報應在自個兒頭上了。」

  伍嬤嬤連忙勸道:「夫人快別說氣話,咱們公子是福祿壽齊全的人,年少犯渾是常有的事,佛祖慈悲為懷,一定會寬恕則個。」她又轉向那花鬍子老頭,道:「梁大夫,您既然說這是病症,總得拿出個醫治的法子,對症的藥方總是有吧。」

  那梁大夫卻哀嘆道:「這病症無葯可治,人的四肢內腑皆有命門,其中以頭部為重中之重,斷手斷足尚有性命,可這顆項上頭顱卻是損傷不得的,便是神醫再世也不敢貿然醫治,何況我等庸醫,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伍雪雁輕輕合上眼眸,擺了擺手,伍嬤嬤見狀連忙上前引著幾位大夫出去。

  待他們離開,蘇漾拉著伍雪雁的手,好奇地問:「他們是誰?他們為何要走?何為庸醫?他們叫你夫人,你叫夫人嗎?」

  儼然已經變成現實版的十萬個為什麼,裝得非常歡快!

  伍雪雁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忽然一笑,凌厲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卻讓蘇漾有些毛骨悚然。

  只聽伍雪雁幽幽道:「這樣反而是好事,」她摸著蘇漾的腦袋,緩緩開口:「什麼都不懂,也就不會難過,更不會記得,是你的爹娘親手把你推入火坑,若你僥倖能回來,母親日後一定好好教導你,絕不會再讓你行差踏錯一步。」

  蘇漾面上沒什麼反應,心裡卻異常苦逼,這是打定心思把他送去贖罪了?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雖然景丞是本次的攻略對象,但當前形勢實在於他不利,要是就這麼傻乎乎進王府,跟羊入虎口有什麼區別,肯定會被連皮帶骨地吃了,連羊毛都不會剩下一根啊!

  他現在唯一的大腿就是伍雪雁,她是伍興德唯一的女兒,當年伍興德追隨先皇征戰沙場,打下萬里江山,手上非但有一道免死金牌,還能隨意調遣數萬御林軍。

  若說整個大銘有誰能與景丞相抗衡,非一品大將軍伍興德莫屬。

  但是這個伍興德耿直得可怕,伍雪雁正是遺傳了他的性子,這父女倆是出了名的認死理,甭管犯錯的是親兒子,還是親外孫,錯了就是錯了,就得接受懲罰。

  現如今,景丞在他們眼裡就是奮不顧身,精忠報國的大英雄,而自己則是背信棄義的鼠輩小人,即使被景丞磋磨死,那也是活該的。

  雖然他也覺得原主做的不厚道,人家在前線打仗都快死了,你身為未婚妻做做樣子不好嗎?哪怕裝一裝也行啊,何必這麼現實,看人家沒有利用價值了便急著撇開關係,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下……

  人家可是命運之子,哪有這麼容易領盒飯!這下可好,把人家心傷透了,還怎麼刷好感度?

  伍雪雁並不知道他看似純良的外表下正在瘋狂地吐槽,撇開眼不敢再看他,怕自己對這個孩童心智,如白紙一般的兒子狠不下心,她驟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話。

  「好生照料公子。」

  剩下的話沒說出口,但下人們卻都清楚,等公子傷勢一好,恐怕便要綁去五王爺府請罪。

  這位作威作福的尚書大人嫡長公子,此番算是徹底栽了。

  ……

  翌日,漠北征戰的將士們還朝。

  無論是整個建州城的百姓,還是滿朝文武大臣,皆是一臉喜氣,北方塔撻族世代生活在大漠上,男兒們各個驍勇善戰,近幾十年來在漠北挑起多方矛盾,一直是大銘的一塊心病,時不時便會疼上一疼,攪得民不聊生。

  大銘乃泱泱大國,自然容不得被人這般挑釁,接連幾次揮兵北上,卻屢屢損兵折將,草草收場。

  當初景丞請命出征時,人人都笑他不自量力,近十年來多少優秀將領折損在漠北,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皇族能有幾分本事?

  誰能想到他不但活著回來了,還在短短三年內收復北方失地,把塔撻族驅逐出邊關百里開外,令蠻人聞風喪膽,實在是大快人心,震懾外敵。

  此時他騎著一匹絳紅色的寶馬走在隊伍最前方,一身玄黑色綉金鑲邊蟒袍,俊美的臉龐面色冷凝,渾身帶著嗜血的煞氣,那是在戰場上經過千錘百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浴血奮戰,方才凝練而成的沉著氣場。

  曾經嘲笑他是斷袖王爺,老牛吃嫩草的人皆是閉上了嘴,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雙腿打顫,更別說私下議論他。

  滿城的閨秀原本是來迎接大英雄的,卻不想英雄雖然還是英雄,卻不是三年前那個冷麵王爺,而變成了散發濃重血腥味的煞神。

  等隊伍漸漸走遠,有人道:

  「哎,你還記得一年多前那件事嗎,就是陶家公子單方面寫了解約書,逃婚出走的那件事,有印象嗎?」

  「我知道我知道,陶子煜那紈絝子弟,當初五王爺對他掏心掏肺的好,誰知道他竟狠心到這般地步,人在邊關剛出事,他立馬翻臉不認人,真是狼心狗肺。」

  「就是就是,往日他仗著五王爺的地位作威作福,見人家落魄了,便迫不及待撇清關係,再沒有比他更無恥的人了。」

  一片聲討聲中,只有一道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只見一位身穿寶藍色錦服,手持描金玉墜紙扇的風流公子嗤笑道:「是么,我怎麼記得當初人人都贊他做的好,五王爺非但年歲大,而且還是個短袖,沒得禍害人家年輕小公子。」

  那些人一噎皆是不語,其中一個硬著頭皮狡辯道:「你胡說,誰都知道這親事是先太宗皇帝親自做媒,陶子煜這般作為非但有失忠義,且觸犯天威,五王爺再有不好的地方,他也該受著,怎能這般自作主張。」

  周遭的人皆連連應和。

  藍衣公子卻是眸中一亮,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扇子贊道:「沒錯沒錯,這是先皇做的媒,再有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受著!閣下好見識!」

  言罷帶著身邊的粉面小廝轉身離去,留下一干人等摸不著頭腦,只好罵一句有病。

  那小廝追上去問:「太……咳咳,公子,咱們這就回去了?」

  那公子搖著扇子笑道:「回!民間果真卧虎藏龍,父親解決不了的難題,其實也不過如此簡單,哈哈哈!我們竟都忘了,最先提起這件事的是祖父,只是後來五叔對陶子煜呵護有加,我們都快忘了這件事。」

  粉面小廝垂頭聽著不敢追問,只得默默加快腳步跟上。

  ……

  蘇漾仍舊被關在房間里養傷,與其說是養傷,其實也不過是吃吃喝喝聽故事。

  他一勺一勺地舀著甜湯喝,阿貴在旁邊唾沫橫飛地講解今日大軍回城的盛況,說起英武不凡的五王爺,他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

  「主子哎,你傻了反而是好事,從前的五王爺要殺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現在啊,他只需瞪你一眼,你就會被活活嚇死!」

  蘇漾:「……」

  不嚇人你會死啊!

  阿貴還在繼續說:「主子您可千萬別不相信,阿貴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那樣可怕的人,隔著老遠都覺得脊背發涼!小時候聽我奶奶說,這叫煞氣,是殺的人多了才有的!」

  蘇漾腿一軟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甜湯撒了一桌,阿貴一驚,趕忙指使丫頭們清理。

  蘇漾心有餘悸地想,現如今的景丞跟原主記憶里已經大不一樣,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推開要幫他換衣服的丫鬟,推開門就要往外跑,現在能救他的只有外祖父伍興德,年邁的人總是格外顧念親情,也許能從他這裡尋求庇護。

  但他忘了,陶子煜是個自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身子弱得很,多走幾步路都得喘幾下,更別說在這麼多的丫鬟護院的重重包圍下逃出去。

  他剛跑出院子就摔倒在地,有一種痛叫做:身體跟不上意識的速度!

  然後就被一眾僕從團團圍住,一條縫都沒剩,阿貴從人群里鑽進來問:「主子,您沒摔疼吧?」

  蘇漾趴在地上一臉冷漠地看著這些人,簡直委屈地不得了!本少爺可是A級體質,哪能這麼輕易就摔疼!

  他是這麼想的,可事實上真尼瑪疼!腿都要摔斷了好嗎!

  「你們都走開!別圍著我!」蘇漾捶地怒吼,「阿貴你也別碰我!」

  他可算領教了細皮嫩肉的真諦,不過輕度擦傷,分分鐘都想哭出來啊有沒有!他得先緩一緩,才不至於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人。

  「哦哦……」阿貴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其他人也自覺把圓擴大了直徑,但仍舊保持團團圍住的狀態,生怕傻了的大公子又做出什麼愚蠢的舉動。

  蘇漾覺得緩得差不多了,道:「誰來扶我一把。」

  然後就被人抓住手腕,直接從地上拎起來了,他這才發現之前團團包圍自己的護院婢女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陶雲峰和伍雪雁二人尷尬的勉強的笑臉。

  蘇漾愣了一瞬,然後緩緩轉過頭,正和某人冰冷刺骨的視線相撞。

  蘇漾:「……」

  敢問這位相貌英俊表情冷酷眼神肅殺渾身散發凜冽殺氣的大帥哥,您不會剛好是我未過門就被休棄的前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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