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本王給你賴一輩子
深夜的月牙如半塊殘玦,嵌在墨藍綢海似的夜空,輝光清冷,隱隱透出青白的玉色。只是,相府全府上下燈火通明,讓這彎月失了幾分顏色。
廊下的兩人皆遙望著月色,同樣烏黑深邃的眼睛久久沒有轉動。
玉欄杆外是一圍芍藥,只是欄外的花已經開得半凋,有一幾瓣被夜風吹拂,盤旋在兩人腳下。
此夜,全然不見花的香味,鼻尖蔓延的皆是柴火燃盡的焦味。
蕭莫塵手指摩挲著腰間的荷包,眼中彷彿映入這如水的銀光,裡面毫無波瀾。
「吱呀!」一聲,身後的房門打開了。
一位身著青衫,頭髮高高館起,面容清秀的男子一瘸一拐地有了出來。男子額上的汗珠稠密,在月光下點點反著光。
「陸神醫,舍妹如何了?」離羽急問道。
原來,此跛腳男子正是南楚百年一遇的少年神醫,陸風。
陸風自小無父無母,卻能在深山老林里獨自長大成人。不僅如此,他年紀輕輕,醫術卻是登峰造極,造詣極高,素有「陸華佗」、「陸神醫」之美名。傳聞他是在深山老林拜了隱世高人為師,才有如此成就。
只是,這世上的高人皆有怪脾氣,這位陸神醫年紀輕輕,脾氣倒很怪誕,救人從來都是看心情,看天氣,看不順眼者不施救,下雨天不動針。
幸好,這位行徑古怪的陸神醫有剋星,那便是宸王殿下,幸好,今夜,宸王殿下就在相府附近。
無人知曉為何陸風會為蕭莫塵所用,只是此刻,確實只有他才能救離歌。
陸風徐徐地抬手抹了下額上的汗,神色淡然地搖了搖頭。
對此,離羽與蕭莫塵齊齊擰深俊眉。
搖頭是何意?他們清楚陸風的醫術,此刻他搖頭,搖到他們心驚膽戰,手腳發涼。
「離小姐所中之毒是來自西涼特有的蝕骨散,此毒無色無味,毒性霸道,一旦飲下,毒素便開始侵食五臟六腑,三日之內若無解藥,中毒之人便會內臟衰竭,暴斃身亡。」
「此毒,可解?」
問話之人是蕭莫塵,此刻離羽早已六神無主,愣在一旁。
陸風遞給蕭莫塵一張白紙,裡頭狂狂草草寫的是藥物名,面色不虞:「此毒很是棘手,會根據中毒之人的體質而延長毒性爆發時間,解藥,我需要時間調配,只是,現下還不知離小姐能挨到第幾日。這上頭是可以暫時抑制毒性的方子,需要的藥材全是罕見稀有之物,由於時間緊迫,我建議,這方子可以去太醫院配。」
「給臣吧。」蕭莫塵剛要接下方子,離羽便搶先奪走。
蕭莫塵淡然一笑,確實,在南楚,離相的名號比他這個宸王殿下好行事多了。
離羽拿過方子,遞給追風,緊著聲音:「拿去給常太醫,天明之前,本相要拿到葯。」
一旁的追風把他們的談話聽了個七七八八,自然知道時間的緊迫性,拱手應了一聲是,就又消失在了黑夜裡。
「本相現在可以進去瞧瞧她嗎?」離羽問道。
陸風不回話,他皺著眉頭盯了離羽,眼波流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許久才回他:「可以,只是。」陸風把頭偏向蕭莫塵:「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得先著手拿到解藥為好。與我所知,此毒在南楚罕見,在西涼卻是頗為常見,西涼皇室為了皇室血脈,幾乎人手一瓶解藥,若是殿下在三日內能尋來解藥,這樣最好了。」
聽完陸風的話,蕭莫塵點了點頭,不可置否。
陸風見蕭莫塵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對著兩人拱手道:「時間緊迫,我先回去做一番研究。」
「有勞陸神醫了。」離羽深深地給陸風作了一揖。
神色浮動,欲言又止,最後,陸風嘆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走了。
蕭莫塵給小北一記眼色,小北轉身就跟上陸風的步伐。
若有人存心想置離小姐於死地,陸風的安危就變得至關重要,保不齊歹人不想離小姐醒來,而對他下毒手,更何況,主子在相府,應該是安全的。
小北這一走,就帶走了一半的暗衛。
「尋葯之事,本王可以找上天機閣,至於離相那邊,惡人谷的用於可以盡數發揮。」蕭莫塵的聲音如此刻月光泄下的淡淡霧靄,猶帶著水意的清涼。
離羽很是詫異,他與惡人谷來往多年,金陵城中無人察覺,而此等機密之事,竟叫一個養在外頭的宸王給識破了。
宸王殿下,果然是宣帝眾多皇子中,藏地最深的那一個。
冷眼看著離羽的神色變化,蕭莫塵輕描淡寫地道:「離相以為,本王當初接近歌兒的目的,僅僅是她是離昊天之女?」
聞言致此,離羽面帶慍色,咬緊牙關:「殿下接近臣妹果然是別用有心!」
蕭莫塵淡然一笑:「那是以前,現在本王就算是別有用心,那也是想用心對歌兒好。」
說完,蕭莫塵忽略離羽變化多端的臉色,直徑越過他,先一步走進屋內。
留下門外的離羽,繃緊身子,握緊拳頭,越想越怒,怒到火燒心肺,急急乾咳了幾聲,但是又不好發作。
最後,他終是放鬆身子,舒開來拳頭,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一開始他便輸了,從離歌遇上蕭莫塵那日開始他便輸了。如今蕭莫塵早早戳穿他的秘密,一頓敲山震虎,困住了他所有手腳。
皇帝有多很惡人谷,到時他的懲罰便有多重,保不齊,整個相府他保不住。
他深知,如今就是殺了蕭莫塵也不濟於事,那樣只會讓自己暴露地更快。
且由著他去吧,但願看在小宛的情誼上,宸王不會亂來,他現在需要的只是時間,時間一到,威脅便不再做數了。
已是夜深露重,月色越發分明,清華如水,沐人衣冠如披著霜帶著雪。
離羽在門口站了會,便轉身離開了。
離羽剛離開,小秋就疾步走了過來。
剛剛陸風在為離歌診斷時,她跑回屋裡,將她箱底所有的護身符與開過光的佛珠皆數搬來。
她想著,就算花光往後所有的運氣,就算折了她幾十年的壽,她也願意,只要小姐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小秋一進去,便看到坐在床邊巋然不動的蕭莫塵,她怕驚到他們,只是將東西放於離歌床底下,又連忙退開了點距離。
她眉目間本是猶有稚氣未脫,但隱約可以看出少女甜美靈動的風華。回眸一笑,眼波盈盈,小酒窩盪起,都如能醉人。
而此刻,靈動的少女臉色蒼白如紙,唇色全無,氣息奄奄地躺在他眼前。
蕭莫塵坐在床邊沉默著,手指收攏,指節一根根的捏得白透。胸口好像也被什麼東西給堵上了,有點喘不過氣。
他顫抖著抬起手,眼睛氤氳,順著離歌柔和的輪廓遊走了一遍,最後,手落在了她小酒窩的位置。
他想看她笑,想聽她說喜歡他。
這念頭一起,蕭莫塵耳邊頓時有無數她說過的話響起。
「蕭莫塵你真好看!」
「我不要臉,我要你。」
「本小姐就是貪你美色,饞你身子了!」
「蕭莫塵,我賴上你了,一輩子的那種。」
「我最喜歡你了。」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覺她聲音像小黃鶯,尾音還帶著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裡發癢。
蕭莫塵心一緊,眸色殷紅,緩緩地附下身子,在離歌的額頭上落下一穩。那一吻極其重,極其久,時間長到蕭莫塵以為他們已經過了好幾個春秋,長到他的腦海里只住著一個她。
直到嘴唇微微發了麻,他的唇才離開她的額頭。接著,他的手又捏上她的耳垂,不比那日,此刻她的耳垂冰冷又軟。
「歌兒,早點醒來,本王還想給你賴一輩子呢。」
後頭的小秋聽到這話,手裡死捏著手帕,鼻子直接酸了起來,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砸。
人不怕死亡,怕的是有所遺憾,有所虧欠。若是小姐此次能逃過一劫,小姐喜歡什麼,天涯海角她都要為小姐尋來。小姐喜歡宸王殿下,那就讓她喜歡著,她再也不說長短,只管祝福。
夜涼如水,宸王府里各處都已熄燈安寢,唯獨偏苑這一間廂房燈火通明。
三聲扣門聲響起,唐裕沖裡頭喊了一聲,接著,唐琳琅打開了房門,將他迎了進來。
唐裕看著穿戴整齊,面容自若的唐琳琅,直接推開她遞過來的茶,開門見山地問:「琳兒,今日相府的禍是,是否與你有關。」
聞言,唐琳琅放下杯子做驚訝狀:「相府發生了何事?爹爹又做何原因來質疑?」
唐裕深深地盯著唐琳琅看,知女莫若父,就算事先不先做一番調查,他也能斷言,此事跟他女兒脫不了干係。
在金陵之時,她就愛背地裡下刀子,除去了蕭莫塵身邊所有有干係或無干係的女子,就連她的貼身婢女,都不見得能逃脫,為了杜絕一切隱患,她如今連婢女都寧可不要,可見其對蕭莫塵的佔有慾依然到了變態的程度。
思及此處,唐裕心有不安,怕她傷著自個兒,更怕她傷著蕭莫塵,又是一通語重心長地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