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年前的回憶
離歌晃了晃腦袋,「不,我只有勇敢面對它,才能打敗它」,她把腦袋放在小秋的肩膀上,歇了好一會,才出聲:「六歲那年冬天,我染了風疹,全身紅腫,又痛又癢,卻是怎麼都好不了,你知道的,金陵城全是沽名釣譽的庸醫,對我的病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眼看我就快熬不過冬天了。不記得是誰跟我爹爹說,蜀中有個賽華佗,能妙手回春,對這類惡疾更是能顛覆死生,他手上就沒有醫不好的病患。所以,我爹爹娘親二話不說就帶著我西行了,現在想起才發現,那年蜀中的冬天可真冷啊。」
離歌抱緊了小秋,小秋沒出聲,輕輕地摸著她的後腦勺,沉默了會,離歌吸吸鼻子接著說:「那個老中醫倒是有點真本事,三日不到,我身上的紅腫就消退了,人也精神了,爹爹娘親喜極而泣,給老中醫送了好多錢財和珍貴藥材,離開的時候老中醫還一臉欣慰,他摸著我的額頭說,這小女娃命真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那老中醫,他醫術可以,預言就很糟了,後福沒有,后難無窮,第二天我就成了個無父無母的遺孤。至於事發經過,跟那說書先生說的一模一樣,沒有一點偏差,我現在都開始懷疑,那老頭當時是不是就在現場。」離歌的口吻很輕鬆,沒有很大的起伏,可是她肩膀後面涼涼的,小秋哭了。
突然,小秋放開手跳下床,背對著離歌,幾度哽咽:「小姐,婢子這就去給相爺回話了,順便給您準備洗漱的熱水和早膳」,離歌沒回她,只是覺得很累,整個人都虛脫了一樣,慢慢地滑入被子里,縮成一團。
那年冬天可不止冷啊,還很痛,鑽心的痛,窒息的痛,痛到麻木不知痛了。
一出房門,小秋就捂嘴痛哭起來,死死咬住手掌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在天一樓的時候,她便覺得話本子里的那個小女孩太慘了,不曾想這竟是小姐的故事。她無法想象這兩個月離歌是在怎樣的夢魘中熬過來的。
才那麼丁點大的小孩子躺在雙親的血泊里,一覺醒來摸到的是冰冷的屍體,看到的是雙親體無完膚渾身是血的模樣,那雙雙拱起拚死護住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雪飄不止,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喊著,卻沒人能夠回應她,直到暈死過去,那一刻,該是怎樣的陰影,六歲的小孩本是記不住事情的,可是小姐卻牢牢記住了那一慕,她的後半生也終將逃不過這個魔障。她突然好恨,狠紅樹林里喪盡天良的歹人,狠亂嚼舌根的說書老頭,狠居心不良的蕭莫塵,狠一切讓小姐痛苦的人和事,
老天爺原來一直都是如此不公,讓戰亂奪取她的幸福,害她家破人亡,如今又要害小姐一世難安。老天爺唯一的仁慈,就是讓她們在萬丈苦海中相遇吧。
小秋不敢耽誤太久,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向竹林走去,自從來到相國寺,離羽不是待在離歌屋裡,就是待在竹林,一坐就是一天。今日與往常不一樣的是,逐影也在。他一見小秋過來,立馬打住與李羽的談話,向離羽點了點腰,便退下了。
離羽掃了眼手上的紙條,只有「老地方見」四個飄逸的草字,而後便握緊了拳頭,抬眼看向小秋:「可是小姐醒了?」
離羽背對著光,身穿一襲白衣,每次來相國寺他都會換上白衣,整個人都換了一種氣質一樣,晃的小秋的心都漏跳了幾拍,她故作鎮定回了聲是。話語一落,離羽便快步越過她,直直走了。小秋嘆了一口氣,她真的好愛小姐,因為她,相爺才會與她有所交集。她最愛的兩個人,就這樣融入她生命里,這也是老天爺僅剩不多的仁慈了吧。
響午,離羽用過午飯後,見離歌身體沒有大礙了,說前方戰事吃緊,叮囑她些須注意的事宜便進宮了。就在離歌卧床發獃之際,小秋端來一碗湯藥,離歌見狀皺皺眉,縮著腦袋往被子里躲,小秋偷笑她,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苦,特別是舌尖上的苦。
「小姐,您再躲,葯涼了就不甜了哦」,小秋調皮地戳戳她的手臂。
「嗯?小秋,你小姐我現在懷疑有病的是你」離歌轉過身坐起來,嚴肅地抬手摸了摸小秋的額頭。
小秋輕笑一聲,把葯遞到離歌嘴邊,笑盈盈地說:「這葯是在藥房熬的,可是不知為何,倒出來的時候,婢子竟然聞到了一絲絲甜味,一嘗,不得了,這湯藥不苦反甜,婢子找來弘一師父讓他瞧瞧這葯是否有問題,弘一師父研究一番,說湯藥沒問題,只是裡面加了上好的新鮮蜂蜜,沒有影響藥效,更是沒有毒。」
聽完,離歌只覺得好玩,竟然還有甜的湯藥,她吐吐舌頭,用舌尖舔了舔湯勺里的湯藥,砸了兩下嘴,眼睛立馬就彎成了月牙,邊接過瓷碗邊問:「這蜜是哪個小可愛加的?本小姐重重有賞。」
小秋搖搖頭,接過離歌一飲而盡的碗,換成一杯清茶遞給她漱漱口:「不知是誰,總歸無害,小姐受著便是,還能省些苦吃。」話雖如此,小秋知道明日的湯藥可能就不甜了,既然有人可以放糖,有人就可以放毒,她得防,大不了她等會就去找些蜂蜜回來自己加。
「那是,那是。」
這廂,離歌心裡甜滋滋,舔了下嘴唇,就打起酣了。
那廂,小北腫著眼睛咬牙切齒罵罵咧咧地暴走著,嘴巴念念有詞,不會收蜂蜜的貼身侍衛不是好侍衛。
檀香安神,山風舒爽,離歌一個午間小憩,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的人越來越多,夢裡也越來越熱鬧,那一張張消失了許久的面孔突然出現,跨了那麼長的歲月長河,再次見到,離歌半喜半惱。喜的是他們出現在她的生命里,教會她生長,教會她去愛,惱的是,他們也教會了她什麼是陰陽兩隔,什麼叫生離死別。
終歸,舊事如天遠,舊人隔天邊,顛簸半生,她能抓住的,寥寥無幾。
「自古英雄愛美人,離老弟未免也太不解風情,不近女色了些,本座都有些好奇離老弟是否有特殊癖好了。」
離羽黑著一張俊臉不回話,自從踏進這千畫閣,他就全身發癢,渾身不對勁,奈何約他的人總喜歡約他來這種煙柳之地,他看眼前的男子,漫不經心地說:「什麼風把陳谷主吹來了。」
離羽對面的男子原是惡人谷的現任當家人,名喚陳年。陳年而立之年,身高七尺,孔武有力,樣貌平平無奇,只是那雙鹿眼偶爾會變紅,駭人的很。此人極其善於偽裝,心狠手辣,雖無一副好皮囊,卻偏生風流多情,手段了得,南嶺載在他手裡的姑娘不計其數。別看他現在一副笑吟吟的樣子,說不定下一秒刀就要見紅了,對於此等「笑面虎」,離羽表示應對的很心累。
陳年轉轉手中的酒杯,深深地看著離羽,故作曖昧地笑了笑:「本座不是離老弟喚來的嗎?離老弟要天字必殺令,這個面子本座自然要給。」
「呵。」離羽冷笑一聲,「如果本相的情報沒錯,陳兄你三個月前就已經潛入金陵城了吧,說吧,你的目的。」
陳年放下酒杯,用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下嘴唇,眸色深晦:「離老弟當真好本事,本座的地盤竟也有你的眼線,不過,這眼線好似有些不可靠,本座不僅潛入了金陵城,更是潛進了相府,他連這都不知道嗎?」
「啪!」離羽憤怒地砸下杯子,眼神帶刀子向陳年刺去。
「嘖嘖!」,陳年無視離羽的怒火,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笑了笑,說:「離老弟放心,本座目標不是令妹,你大可不必緊張。」
「說,你的目的。」離羽強壓胸口湧起的怒火,對上陳年的眸子。
「南北戰爭如此激烈,本座閑來無事,就想在宣帝後院放把火玩玩,宣帝像狗一樣,多年追著本座不放,而相府」
「相府就是你的狗籠,裡面呆著安全?」離羽搶著話諷刺過去,陳年也不惱,一副好脾氣的樣子:「相府不僅是狗籠啊,裡面還有香骨頭呢。」
「本相警告你,相府你既想待,那便待著,最好別動其他心思,你是知道本相的底線和脾性的。」
陳年笑著點了下頭表示同意,他看著眼前的年輕相爺心裡直感嘆,與虎謀皮,與狼為伴這麼些年,他倒是如魚得水順心應手,只是一提及他那寶貝妹妹,就像一條瘋狗,逮人就咬。離相以為他會對她不利么?呵,他才捨不得。
陳年把玩著腰間的香囊,思緒飄然,突然,他站了起來整整衣服,俯視著離羽,語氣略僵硬:「天子必殺令,你收回,畢竟就一次使用機會,人,本座一樣替你殺。」
離羽一臉迷惑,眯起眼,警惕地問了問:「為何?」他可不信這吃人不見骨頭的狼會這麼好心。
「因為,那人礙眼的很,本座比你更想讓他死。」話音一落,陳年出了雅間,便直直往鶯鶯燕燕堆里扎去了。
離羽若有所思地望著陳年的背影,他雖身世不明,城府極深,不過向來守諾,不然,離羽也不會與他合作這麼多年,但那隻狗風流又下流,還是得看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