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說相府小姐是只母老虎
「所以說呀,寧遇東山虎,不惹離女郎!」
「啪!」
驚木板果斷落下,天香樓的說書先生緊閉雙眼,面容嚴峻,右手捋了捋修剪得體的山羊須,不停地在擺動著腦袋,而台下的酒客們皆面面相覷,議論紛紛,甚有憤憤不平者罵罵咧咧地拍案而起。
「噗呲!」貴賓廂裡頭傳來一聲輕笑,清脆悅耳。離貴賓廂最近的男人聞聲看去,雖然隔著竹簾,還是隱約可以看到裡頭兩個倩影,體態姣好,年齡不大。之後那男子便狠狠的啐了一口。
南楚民風保守含蓄,姑娘家的不深居閨房,舉針女紅,還學男人混酒肆聽說書,真乃家門不幸!
「小姐,才隔幾日,你竟與那東山虎齊名了。」小秋放下筷子,滿眼崇拜地看著自家小姐,:「小姐真厲害!」,說完還不忘高高舉起了大拇指。
離歌聞言不由得加深了嘴邊的小酒窩,挑起眉角,一臉得意,:「那老頭還說漏了一樁。」
小秋歪著腦袋思忖一番,:「小姐說的,莫非是昨晚趙家公子那事?」。
離歌熟練地剝了一顆花生扔進嘴裡,姿態慵懶地靠著椅子翹起二郎腿,:「我覺得,趙家公子今後可能會不舉。」
嘖嘖,真是罪過。
「小姐乾的漂亮!誰讓那廝天子腳下光天化日膽敢出手傷人強搶民女,就趙家那門風,趙家公子若不舉,那可算是為民除害,值得鞭炮十里普天同慶呀!」小秋笑呵呵地給離歌添了茶,小姐真厲害,真真是保一方安寧的好手。
「錯!」離歌接過茶一口飲盡,揚起眉一臉傲氣,小聲說:「天子昏庸的很,哪有時間管他的子民,是本小姐腳下容不得這些為非作歹之徒。」
「哈哈,小姐說的極對,小姐最厲害了!」爽朗的笑聲傳出竹簾外,那男子臉色更難看了,道了聲「晦氣」,吐了一口痰,留下酒錢便離席而去了。
那男子甩手就走,而席下議論聲依然不減半分。
「欸,你聽說了嗎,前些日,李家秀才不知怎麼得罪了相府小姐,被人拖去小樹林里毆打了一頓,聽說腿都快被打斷了,渾身都是血呀。」
「可不是嗎,李家就這麼一根獨苗,估計快廢了,真是可憐。」
「可憐人可不止這一個呢。聽說張家小寡婦不小心撞到了相府小姐,這會已經被趕出金陵城了,天可憐見的,這麼一個弱女子,在外面可怎麼活呀。」
「豈有此理,這相府小姐真是蠻不講理,蛇蠍心腸,也不怕嫁不出去!」
「你可小點聲吧,這人活了十六載,哪跟人講過道理,看不順眼都是直接帶人群毆的,你這牛氣哄哄的,說不定明天就毆到你頭上了」
「……」
貴賓廂里,小秋聽著外頭的議論聲,那些話語越來越難聽,越來越刺耳,小秋秀眉立馬擰作了一團,小嘴撅的老高了,原本白皙的小臉因盛怒而憋地通紅:「可惡!他們怎麼能這樣說小姐,一群蠢蛋什麼都不懂就懂亂說!那李家秀才空有墨水讀壞聖賢書,瞞著家裡人說在私塾念書,明明就是在外面花天酒地,豪賭鬼混,竟然還動手打爹娘,才卸了他一條胳膊和腿,我都覺得小姐下手輕了。還有那個小寡婦,勾引人家丈夫,還想逼死人家妻子,此等惡婦,小姐就該把她趕得遠遠的,連盤纏都不該給她。就連外面那些亂嚼舌根的人也都該抓起來通通打一頓,小姐是相爺捧在心尖上的人,哪能輪到他們造謠敗壞小姐的名聲!」
小秋哼哼唧唧地添了一杯茶,一掃而空,很明顯天香樓的茶並不下火,她的臉還是紅透了,像是隔著紗子的糖葫蘆,可愛極了。
離歌看到溫柔和氣的小秋氣到張牙舞爪,心裡泛起一陣感動,她起身捏了把小秋的臉,毫無在意地說:「呵,這世人都喜歡道聽途說,斷章取義,本小姐都習慣了。他們覺得這樣子才比較有趣吧,才沒有人會真的在意背後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咧,人云亦云,好像這樣子就不用對流言負責了一樣。」
「無須負責就要惡意中傷別人啊,有時候流言比刀子還鋒利呢,他們不知道啊」。
離歌脖子一縮,聳了聳肩,雙手一攤:「無所謂,我堂堂相府小姐本就不用活在他們的好名聲中,如果不能活的隨意瀟洒些,可不就白瞎了我這體面的身份了。今日是上元節,估計明天那老先生又有新料要說了。」離歌雙眼放光,嘴角咧成了一個「嗜血」的弧度。
小秋看到小姐這熱血沸騰蠢蠢欲動的模樣,好想提醒她今天是偷偷溜出府的,沒有帶護衛,打架怕是要吃虧了。想了想還是算了,小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在她看來,小惡不懲就會釀成大惡,今日偷雞摸狗欺負弱小,明日就該攔到搶劫殺人斂財了,而且在金陵城,可沒人敢動小姐。想到這小秋才放鬆下來,一個勁地給離歌添茶加菜。
離壯士,多吃點,才有力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哦不,多吃點才有力氣拔腿跑路。
說書先生收拾好他吃飯的傢伙領了銀子后便揚長而去,台下的酒席也漸漸空了去,離歌杯中的茶水也漸漸沒了溫度。
黑夜,如約而至。
「小秋,快去結賬,跟本小姐上月橋看斗花!」。看著樓下街道的花燈依數亮起,離歌激動地跳了起來,拉起小秋就要往外跑。
「小姐,等等婢子。」離歌眼看著一顆心按耐不住差點跳出了窗外,而她的丫頭還慢悠悠地從袖子里拿出那把雕著梅花的青銅鏡,左右擺頭,小心翼翼地撫平才亂了一絲絲的秀髮,照完之後,還不忘從衣領到衣擺一點點扯平皺起的衣料,順手還緊了緊她的披風領頭。而後雙手疊起,掌心朝下,規規矩矩地放在衣帶下方,抬頭挺胸邁出小碎步,翹起蘭花指掀開竹簾堆起笑臉輕聲地道:「小姐,請」
離歌:「……」
離歌差點砸到舌頭,這小丫頭片子挺會裝的。
貴族顯赫之家或多或少都會請宮裡頭的禮教嬤嬤調教未出閣的女子,說什麼女子可無才不可不知禮,年前哥哥便也請來了侍奉在太後跟前的徐嬤嬤,徐嬤嬤那副做派,她一直瞧著牙疼皮毛都沒學到,小秋可真是學了個徹底。虧得跟著我,丫鬟哪有丫鬟的樣子,頭飾服裝怎麼華麗怎麼來,哥哥從不手軟的賞賜把她養的水靈靈,那華麗的氣質優雅的模樣端莊的舉止,也難怪早些年那些要綁相府小姐的土匪把她錯綁了去。
「這人模人樣的,不綁你綁誰哦?」離歌跟在小秋身後小聲嘀咕著。
「小姐,你在說什麼呢?」小秋結了帳,快步湊到離歌身邊。
離歌心虛摸了摸鼻子,:「說你呢,說你今晚可真美,比那花燈還美上幾分」。說罷還不忘伸手捏了捏小秋的下巴。
小秋小臉刷的一下子又紅透了,咬緊下唇,跺著腳,佯慎道:「小姐,你又開始不正經了」。
「哈哈哈」
「哎,小姐,等等小秋!不可亂跳!要端莊要矜持!不能失了儀態!小姐!」小秋邁著小碎步,放在身前的雙手一動不動,而雙肩卻隨著腳步不斷擺動,臉上那兩坨軟綿綿的肉也不斷抖動,煞是可愛。她想都不用想,自家小姐是故意的。而離歌那張玩味的笑臉,就差寫著故意二字了。
「小姐,今日是上元節,這街上人多,您跑這麼快,萬一要是磕著碰著了,我看相府裡頭那些人怕是活不了了。」小秋氣呼呼的說道。
「年紀輕輕的不學好,盡學你家相爺啰嗦。」離歌朝小秋白了一眼甩頭就走,而小秋撇著嘴委屈巴巴地跟後面,心裡不斷埋汰:你才年紀輕輕不學好,盡讓人家操心,哼。
今晚是上元節,明鏡如水的彎月已被月心湖托上夜空,側著看,又好像一隻剛出航的小船,航行在銀色的長河之中。突然一陣風自湖面吹來,水中的明月驟然變地支離破碎,蕩蕩漾漾想癒合卻癒合不了。不多時,河邊的花燈也順水飄來,花燈形狀各異,有飛禽走獸,有山明水秀,甚至有亭台樓閣,皆栩栩如生,爭先恐後地鑽進橋洞里,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橋的正前方是無心島,島上有座無心寶塔,那裡地勢高,人煙稀少,是適合斗花的好地方。
金陵城的大戶人家都喜歡通過斗花來顯擺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財力,擱平時,離歌最是看不起這種無腦的攀比風,她家哥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都不搞這般派頭,只是今晚不同,上元節嘛,就是要熱熱鬧鬧的。
小秋盯著橋下的花燈,眼裡波光流轉:「小姐,我們也去放花燈好不好?」
離歌看了看河裡的花燈,又瞟了一眼河岸上擺的攤子,一臉嫌棄:「咦,好醜。」
「放燈許願都哄人的,如果這麼靈驗的話,那還有那麼多人腹不裹食,愛而不得,深陷泥潭不可自拔,所以……」。
小秋驚訝地圓了嘴,自家小姐有多草包只有她知道,現在竟然一下子嘴吐芬芳出口成章,難道被這月橋的什麼魂給附體了?恍惚間,她好像真的有看到很多小人在離歌身上飄來飄去,還在咧嘴對著她陰笑,人如此之多的橋頭竟然還有些陰森森的。
突然離歌一張無限放大俏臉把小秋嚇了一大跳,她猛地合上嘴巴,往後踉蹌了兩步,舌頭都差點砸掉,看了眼離歌圈著她腰間不安分的手,小臉一紅。
小姐真壞!小姐是流氓!
離歌有些惡作劇地揉了揉小秋的臉,放開她:「所以,你還不如把願望說出來,等哪天本小姐心情好了,順手就幫你實現啦。」
看著抱著雙手的離歌,一副神氣的不得了的樣子,一如既往地像東巷街頭的「常勝將軍」,小秋就知道她剛剛是想多了。為了配合像「常勝將軍」的小姐,她轉向無心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低頭閉眼無比虔誠:「一願自己永遠青春貌美。」
「呵,女人。」
「二願相爺和小姐永遠平安喜樂。」
「平時沒白疼你,算你還有些良心。」
「三願小秋能一輩子陪在相爺和小姐身邊。」
「小姐,才三個,不過分吧?」小秋轉向離歌,眼睛亮堂堂的。
「不過分,別說三個了,三十個本小姐都幫你實現了。」離歌小手一擺,眼睛賊勾勾地盯著小秋。
「小姐最厲害了,小姐最美了,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小姐這般人美心善的人兒了。」
有人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其實這也是哄人的。離歌怎麼也想不到,小秋與她的一輩子會是十年,記憶里的小秋,真的永遠活在那個十八歲的夜晚,而她將永遠明麗動人。
她和她啊,真的一輩子也不曾分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