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 在心裡哭泣
手機鈴聲還在歡脫地響,上面的備註顯示是「親愛的」。那是黎相宇幫艾沫惜親手設置,為此她還跟他生了好久的氣,不過再生氣也沒換掉。
艾沫惜一直以為是自己懶,現在知道,那絕不是懶。其實在潛意識裡,她早就愛了他。
只是她的心一直在拒絕,不斷告訴自己,他不會喜歡她的。
他真的喜歡她了。
她貌似矯情地接受著,曖昧得五光十色。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那是因為,她早就愛了他。
艾沫惜懶懶地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是黎相宇慣有的溫存和甜膩。
他出差,習慣飛機著陸后給艾沫惜打個電話報平安。然後絮叨地交待他去哪裡,幹什麼,再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等等等等。
他自己都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磨嘰成這樣子,但他就是喜歡這個感覺,希望知道沫沫在幹什麼,也希望沫沫知道他在幹什麼。
往幾次,艾沫惜跟他煲電話粥,可以從出了機場一直煲到賓館。但這次,她似乎懶懶的在睡覺,說是困得很。
黎相宇笑了。當然困,昨晚一夜沒睡,一直在講話,一直在親密,膩不完粘不夠。直到早晨在電梯前,還吻了個蕩氣迴腸,死死地拽著他。
不累就怪了,所以他下了飛機都沒打電話,一直拖到了接近黃昏,沒想到她還困。
黎相宇掛了電話,叮囑她好好睡覺,睡醒了記得吃飯。
艾沫惜虛脫般地扔了手機,直直躺在床上。她的腦子很亂,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並不是個城府很深的女孩,所以完全沒有想過,等黎相宇回來該怎麼面對。只知道躲得一時是一時,從此遂了黎華庭的願,不再和黎相宇有任何接觸。
離開黎家,離開黎氏,離開她從小感恩又害怕的生活氛圍。只是,黎相宇肯就此罷手嗎?
想也不用想,黎相宇是肯定不會罷手的。告訴他真相,讓他去和黎華庭戰鬥?這顯然不是艾沫惜能承受的範圍。瞞了黎相宇那麼久,無非是不願讓他當夾心餅乾。
再說,他鬧一場,又起什麼作用?最後黎華庭仍用這一招,將他們殺得勞燕分飛。除了徒傷父子感情,還能挽回些什麼?
敲門聲響起,是邢季風的管家小鄭。
他端了個餐盤進來,上面放著一杯牛奶:「邢先生吩咐,請艾小姐喝了這杯牛奶,好好休息。這裡還有一粒安眠藥,看艾小姐是否需要?」
艾沫惜感激地接過,牛奶,安眠藥,都是她需要的東西。
小鄭退了出去。
艾沫惜洗了個澡,喝了牛奶,又吃了安眠藥,最後將手機關掉,便沉沉睡去。
邢季風說,今天她可以繼續傷心。不過明天早晨,他要看到一個正常的小艾。
所以次日清晨,艾沫惜很早就起來了,穿戴整齊,還像模像樣地到花園裡去跑了好幾圈。
她樣子很素靜,頭髮高高地紮成馬尾,穿了套簡單的運動衣褲,深藍色,腳蹬一雙很白的運動鞋。
當小鄭正跟邢季風報告說,艾小姐一大早就出去跑步,精神非常好時,她就以這樣簡單運動的姿態進來了。
她的臉,因為運動紅潤起來,一掃昨日頹喪之色,清新可人,像朵剛剛盛開的茉莉花,彷彿還帶著晶瑩的露珠。
「小艾,來,吃早餐。」邢季風隨意地招呼著,大清早就能看到心怡已久的姑娘,實在是令人心情愉快。
艾沫惜答應一聲,便坐在了邢季風的身側,神情還是有些拘謹,手足無措。
邢季風微笑起來,淡淡的:「小艾,今天需要去哪兒?我陪你。」
「啊,不。」艾沫惜喝一口牛奶:「我想……去學校找阿姨,跟她道個別。不管怎麼說,她是這個世上,相當於媽媽的人。」
邢季風一頓,正在切麵包的手停了下來:「什麼意思?什麼叫告別?」
艾沫惜眉目清淡,不似昨日一碰就哭,語氣竟然十分平靜:「我以後和黎家沒有關係了,我不會回黎氏上班,也不會回黎家了。總之,凡是跟黎家有關的一切,我都要告別得乾乾淨淨。」
跟黎家有關的一切,包括黎相宇。
「黎華庭的要求?」邢季風不由自主加重了語氣。
艾沫惜沒有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到我邢氏來工作,好么?」邢季風剛問出口就後悔,因為那答案幾可預見。
果然,艾沫惜搖搖頭:「我想靠我自己的能力去找一份工作,過我自己的生活。」她盯著純白的牛奶杯,一眨不眨:「我的命運,似乎從來都在別人手裡。從兩歲起,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我就被帶到了黎家。此後,我的一切,都在別人的安排之中。所以,我想重新來過。」
邢季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本來還想說什麼,卻不得不咽了回去。他想保護她,想給她一切最好的,但恰恰,這一切最好的,在她看來,都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凡是安排,她都會拒絕。
他無法勉強她:「你想怎麼過?」
「不知道,我卡里還有些錢,夠我過一陣子了。」艾沫惜率真地笑笑:「你不會認為,我能力差到連一個工作都找不著吧?」
「我們的艾總監,一向能力過人,誰敢小看?」邢季風諧謔感嘆。
艾沫惜苦笑著自嘲:「艾總監,也不過是黎家的光環下,照射出來的一角。」
「你是有能力的。」邢季風堅持。
「好吧。」艾沫惜舉起牛奶杯要和邢季風碰杯:「祝我早日找到好工作。」
邢季風啞然失笑,這輩子碰過無數杯,但從來沒碰過牛奶杯:「到我邢氏來應徵吧,按正規手續辦,我絕不插手。」他看著她,眉角掩不住的期待。
艾沫惜一口喝完牛奶:「貓膩!」說完哈哈大笑:「我不要走後門,邢氏大總裁這後門太華麗了。」
她吃完,走到樓梯的時候,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邢季風,借部車開開,晚上還你。」
說話很隨意,帶著股子率性,還有股子帥勁兒。
邢季風側著身體,坐姿十分優雅:「我和我的車,都深感榮幸。」
艾沫惜捂著嘴笑半天,然後一溜煙奔進二樓的房間,換衣服去了。再下來時,已換了桃紅色毛衣,麻質厚長裙,一雙板鞋顯得年紀又小了好幾歲。她戴個和裙子同色的鴨舌帽,長發齊肩,懶懶的披散著。圍巾也很素靜,漸變色,和裙子一個色系。
艷麗和素雅,再也沒有比這個結合得更好的了。
不是名牌,卻真的好看。
邢季風感覺自己完全移不開追隨她的目光,她的影子久久纏繞在他的腦海。直到車子消失在視線里,他才坐回沙發,手撐著眉心,沉思。
艾沫惜先去商場買了一個音樂盒,是一個小女孩,奔向母親的懷抱,很煽情,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最後音樂停了,小女孩在母親的懷抱里呢喃:「媽媽,我愛你。」
這是她一直都想送給祝慧星的禮物,卻遲遲沒買,覺得不好意思送。
現在,是送的時候了。
她從此告別黎家,再也沒有機會和黎家的人有任何交集。
她對親生母親,沒有一丁點印象。對祝慧星,很喜歡她身上的味道,那是母親的味道。儘管,她不太敢與祝慧星親熱,怕不是親生孩子,會給對方帶來感情上的困擾。
她一直考慮得很多。
但現在,她沒有時間考慮什麼了。
再不親熱,就沒有機會親熱了。一如對黎相宇,那個纏綿旖旎的夜,電梯門口如火如荼的吻。
再不吻,就別了。
艾沫惜拿著音樂盒去了祝慧星所在的學校。那是一所全國都有名的名牌大學,而祝慧星是全國名牌大學里有名的教授。
在那個年紀,就有如此成就,很了不起。尤其,還漂亮,知性,少見的美。
艾沫惜從包里掏出手機,一開機,便是無數簡訊提醒跳出來。
還沒來得及看,電話就迫不及待打過來了。她的手機只要一開機,黎相宇的手機便有提示。
艾沫惜若無其事地接起來,沒有例外地先接受黎相宇一頓咆哮,一頓埋怨,然後是一場相思的傾訴,再然後是一通叮囑。
她的語調是輕鬆明快的,說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現在在祝慧星的學校,準備找她共進午餐。
黎相宇哈哈大笑,大肆稱讚,誇她腦子聰明,會走婆婆路線了。最後,他總結,知道熊是怎麼死的么?是笨死的,所以他的沫沫不會跟熊一樣笨死。
艾沫惜掛了電話,咬著嘴唇,坐在校園的長椅上,左邊放著包,右邊放著包好的禮物。
她將頭望向天,傳說這樣就可以不流淚,因為淚會倒流進心裡,在心裡哭泣。
在心裡哭泣,這是她今後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應該熟悉的事。
那就從這一刻起,慢慢學會,在心裡哭泣。
再也不要做一個愛哭的女孩,因為從此,她是艾沫惜,和黎家沒有任何關係。
艾沫惜久久仰面朝天,天空藍藍的,雲朵白白的,視線漸漸模糊,再然後又漸漸清晰。
真的可以,淚會倒流。
在心裡哭泣,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