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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依舊是陰天,沒有太陽,天地都帶著土色。

  順著平坦的坡路慢慢向上走,右側是林木,左側是海洋。

  身邊都是遊客,不是節慶,所以前來拜山的多是中老年人。

  年邁的氣息加上山寺的香火味,把普陀熏陶得更加祥和悠遠。

  雖然老年人很多,但步伐有力,虎虎生風,一個接一個地從白璐和許輝身邊走過。

  反正很閑,他們倆走得奇慢。

  走到半路覺得前面堆得人多了,他們乾脆在路邊的石板凳上坐下休息。

  山野間的汗水也帶著涼意,許輝身體比較虛,汗出得很多。

  「鬆開吧。」白璐說,她的手還被許輝拉著。

  許輝淡淡看她一眼,白璐:「我拿東西。」

  鬆開手,白璐察覺被他拉過的手掌也有薄薄的汗水。

  白璐從包里拿出紙巾和水壺。

  抽出一張給許輝,「擦一擦。」

  許輝接過,白璐一邊看著他擦汗一邊說:「這回是真累了吧。」

  許輝一聽她忍著笑意的語氣,紙巾也放下了,想要好好說道一番。

  「白——」

  一隻小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一個保溫杯的杯蓋。

  「喝點東西。」

  「……」許輝拿過喝了一口,「熱的?」

  「嗯,紅花蜂蜜水,養胃的,你不要亂吃亂喝。」

  許輝滿不在意,聳聳肩,一仰頭將杯里的水喝完。

  水是溫的,各種材料比例合理,清甜不膩,喝完了嘴裡還有餘香。

  偶爾一轉眼,白璐還是剛剛那副表情,手沒有收回。

  晃一晃。

  小小的聲音說:「看清了,這才是我的手。」

  「……」

  許輝剛剛的蜂蜜水差點沒反出來。

  深呼吸。

  許輝剛要用暴風雨般的氣概教育她,讓她知道誰該聽誰的話的時候,忽然起了一陣風。

  風從背後來,帶著海潮的氣息。

  自己的頭髮,和她的頭髮,都隨著這陣風蕩漾開來。

  他看著她,驀然間意識到跟白璐這樣的人發沖簡直就是浪費感情。

  因為他永遠也氣不過她。

  漫不經心地一樂,也不知道是想懂了還是想開了。

  「怎麼了?」白璐在一邊輕聲問。

  他轉頭瞥著白璐。

  白璐帶著笑意,又問:「怎麼了?」

  許輝目光未動,單手過來,把蓋子扣回保溫杯上。

  手撐在身後,許輝晃了晃脖子,白璐又要開口的時候,許輝道:「還想再說?」

  「你——」

  他拎了拎領口,斜過眼睛,對她道:「再說我可要想辦法堵你的嘴了。」

  「……」

  怎麼堵,拿什麼堵,白璐默默坐了回去。

  果然還是這樣好使。

  「走吧,歇得夠久了。」白璐道。

  許輝也覺得歇得挺久,久到現在渾身氣血通暢。一把將白璐的包扯過來,單肩挎著,拉住她的手。

  「走。」

  他們跟著人流繼續向前,忽然身邊一個老奶奶的聲音,「哎呦,觀音!」

  眾人紛紛向右看去,濃密的林葉間,一個小小的空隙,真的得見高聳的南海觀音像。

  在這個角度能看見觀音整個面部,因為龐大,所以即便距離很遠,觀音的五官也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

  觀音通體金色,面容妙狀安詳,左手持法輪,右手結無畏印,慧眼俯視人間。

  人群似乎都寧靜下來。

  「走吧。」白璐拉了拉他的手,許輝還遠遠看著。

  「嗯。」

  繞過樹林,道路走到盡頭,雙峰山最南端的觀音跳山崗上,南海觀音像終於整體呈現在人們眼前。

  「好高……」許輝仰頭看著。

  南海觀音立像台座有三層,一共三十三米高,台基面積有五千多平米,白璐雖然在來之前查閱過照片和介紹,但是真身實境站在這裡的感覺,跟看照片完全是兩回事。

  觀音面頰飽滿,眉如新月,大慈大悲,神韻盡顯。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沒有碧海晴空,黃天之下的觀音更顯莊嚴凝重。

  白璐覺得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緊,她看向許輝,後者發梢被大風吹起,眼睛半眯,露出的額頭乾淨整潔,鼻峰俊秀高挺。

  寬闊的檯面上有很多合影留念的人,白璐和許輝看起來都不太喜歡照相。

  「上去看看吧。」白璐拉了拉許輝。

  「好。」

  站在觀景台上眺望遠方,有海波和山巒。

  海面上有幾艘船,因為海洋太過廣闊,它們在水面上像是靜止了一樣。

  回到下層,觀音後身有石雕牆壁,工藝複雜巧妙,吸引遊客駐足欣賞。

  風景很美,許輝和白璐找到一處稍偏的地方坐下。

  「往這邊點吧。」白璐招呼許輝坐到裡面。「風太大了。」

  風的確很大,而且是一陣一陣地吹,前面不遠的開闊處每到起風的時候,旅行團的遊客都緊捂住臉,絲巾帽子到處飛。

  白璐他們坐著的地方只能看見觀音的背影,和小半側臉。

  她微微發愣之際,胳膊被碰了一下。

  轉頭,是一杯溫水——許輝把她包里的保溫杯拿出來了。

  「喝一點。」

  白璐接過喝了,許輝還想倒,白璐搖頭說:「不用了,喝不動了。」許輝皺了皺眉,「你怎麼吃喝都這麼少,喂貓呢?」

  白璐看著他,輕聲說:「好養活。」

  許輝給自己倒了兩杯飲下,隨即嗤笑一聲,淡淡地道:「別說一個,十個你我也能養,信不信?」

  白璐歪著頭看他,「你以後要找十個么?」

  「……」

  許輝懶得回她,淺白一眼接著喝水。

  她看他高昂著頭顱,感覺在輕動的黑髮下,有股乾爽而年輕的傲氣蘊藏其中。

  「慢點喝,又沒人跟你搶。」

  許輝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低頭,嘴唇泛著濕潤的光澤。

  「信還是不信?」他喝了半天,還在糾纏剛剛的問題。

  白璐爽快地說:「信。」

  他這才滿意,抬起手揉了揉他喜歡的細軟髮絲。

  風吹著海,吹著林。

  波濤松濤層層滾滾,此起彼伏。

  凈土之上,似乎感情也變得無暇。

  又或許這兩個單薄的生命本就純潔,風只是吹開他們人生旅途上的迷霧和巒嶂,而後向前一指,無聲地說道——

  看,路還有很長。

  兩人肩抵著肩,手拉著手,靠在清涼的石板,不由自主地倚著對方。

  前面又颳了一陣大風,遊客在大笑間拉住衣帽,姿態滑稽搞笑。

  觀音在狂風中紋絲不動,靜靜而立。

  「該回去了。」坐了好久,白璐說。

  時間掐得當真准,她話音一落,許輝的手機便響起來。

  孫玉河打來的。

  「你們在哪呢?」孫玉河道,「走了這麼半天了。」

  「在南海觀音。」

  「跑挺遠啊!差不多往回走吧,我們得把晚上住宿的地方安排了,今天人這麼多,萬一訂晚了沒有位置怎麼辦?」

  「怎麼可能。」

  「總之你快回來,我們都湊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們倆了,還在剛進山的地方集合。」

  放下電話,白璐和許輝收拾好東西起身。

  已經四點多了,太陽開始慢慢西沉,遊客也比剛來的時候少了。

  「走吧。」許輝牽著白璐往回走,「餓么?」

  「不餓,你呢?」

  「我還可以。」

  「等回去了先找住的地方,然後再出去吃飯。」

  順著原路返回,白璐和許輝真的是最後到的。

  皮姐問道:「你們都去哪啦!」

  「南海觀音。」

  「我們也去了!」老三在旁邊說,大劉背後出了一身汗,陪在她身邊。「也是剛剛啊,怎麼沒看見你們?」

  皮姐調笑,「哎,偷偷摸摸地躲哪去了。」

  許輝大大方方地坐在石頭上休息,剩下白璐一人,說:「就在觀音後身,你沒看到么?」

  老三哈哈大笑,「逗你呢!我們就在下面晃了一圈,沒上去。」

  「……」

  「走吧走吧。」作為唯二沒有配對的旅行者,指望老幺安排是沒戲的,孫玉河只能冒出頭當指揮。

  「我剛剛問過了,在普濟寺那邊住宿很多,離得也不算遠,咱們現在過去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邊閑聊一邊往普濟寺走。

  從回來之後,白璐更多的關照自己寢室的女生們。

  許輝跟孫玉河走在後面,聽她們說說笑笑,聊下午的見聞。

  不一會不知道討論到什麼內容,幾個人大笑起來,皮姐回頭喊道:「許老闆——!」

  許輝正在跟孫玉河談店裡今後的注意事項,聽見皮姐喊話,馬上抬頭,「怎麼了?」

  皮姐道:「等會找酒店你們找還是我們找啊?」

  許輝抬抬下巴,「你們找。」

  老三也轉頭喊:「那房間怎麼分配啊!」

  許輝:「……」

  孫玉河在旁邊樂,等了一會看許輝實在被噎得沒詞兒了,便出手解圍,嚷回去。

  「都注意點行不行?大庭廣眾像什麼樣子!」

  女生們開完玩笑,嘻嘻哈哈地轉回頭接著聊天。

  許輝還沒說話,孫玉河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幹什麼,還想呢?」他半開玩笑地說,「這問題還用考慮么?」手臂一展,把許輝肩膀摟住,朗然道:

  「肯定是咱哥倆一起住啊!」

  許輝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孫玉河拉著臉抽回手。

  「真他媽的……」孫玉河撇著嘴,「天天膩著,不知道女人得吊著來啊。」孫玉河一擺手,定論道:「外強中乾,白瞎你那張臉,給我得了。」

  許輝手插著兜,微垂著頭,「我回去就走了……」

  「你怕她捨不得啊。」

  孫玉河一瞪眼,又怕前面那賊精的女生聽見,使勁壓低聲音。

  「我告訴你許輝,這一點你還真得跟人家學學,要走就走,說留就留,厲害吧。」拍拍他肩膀,又道:「那女的心可比你爽利多了,你別咸吃蘿蔔淡操心。」

  許輝垂眼,沒有說話。

  孫玉河看他那不爭氣的樣子簡直要氣死了,指著許輝,「你就粘吧你,我看你這輩子是投錯——」

  話沒說完,後頸又被掐住了。

  「哎哎——哎!」孫玉河仰著頭,「停停……停!我錯了,錯了還不行么!」

  許輝一言不發地鬆開手,孫玉河捂著脖子,「你也就跟我厲害吧。」

  揉了揉頸部,瞄向許輝的手,皮膚白皙,十指修長,關節乾淨又利落。

  小聲說:「手勁這麼大呢……」

  許輝沒理會,走了一會,快到普濟寺的時候,孫玉河又忍不住湊過來出主意。

  「我看你還是沒有安全感,要不這樣,乾脆今天晚上一不做二不休……」孫玉河目光深邃,右掌劈在左手手心上。

  「你就直接給她辦了!」

  「……」

  許輝看他一眼,孫玉河摸不清他的想法。

  「行不行。」

  「行不行啊,我真覺得這建議不錯。」

  「你一句話等會房間我給你安排!」

  「你能不能給個準話……」

  「……」

  風輕吹,日西沉。

  女孩在前面嬉笑,朋友在耳邊絮絮叨叨。

  許輝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心底湧出一種感覺來。

  垂下抿唇,倏然一笑。

  如蜻蜓點水,浮光掠影,異常溫柔,可惜無人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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