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不如不見,不如相忘
弘昭拉著弟妹,突然跪在地上,悲慟大哭:「額娘!!!!!!!」
奴才們如潮水起伏般紛紛跪在地上,整個萬方安和中,浸滿了悲傷的氣氛。
四阿哥想大叫,想不顧一切體面地大叫,可他只是緩緩地從床上滑落,癱坐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攥著齊布琛的衣服,不自覺流著眼淚。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悲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無奈,如飛箭疾馳般衝到他的胸口,衝到他的喉嚨。可他張了張口,硬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想幹什麼,只能流著淚狠狠地垂著床,一下又一下。
高無庸在外面聽到動靜,想要推門進去,可怕又惹禍上身,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戰戰兢兢地推開了門。
他剛一推開門,四阿哥所有的傷痛彷彿都找到了出口,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滾」!
高無庸忙灰頭土臉地退了出去。
四阿哥坐直身子,不死心地握住齊布琛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然後鬆開自己的手。他的手一鬆開,她的也無力地滑了下去,靜靜地垂在床邊。四阿哥恍若沒感覺般,一次又一次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這樣試著。
弘昭推門而進,見著這畫面,頓時淚如雨下,失聲痛哭道:「皇阿瑪……」
四阿哥突然停下動作,握著齊布琛的手,緩緩地放在胸口。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緊握著的兩隻手上,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將臉轉到一旁。許久,他才低啞出聲:「出去。」
四阿哥鎖上了房間的門,一連三日沉默而頹廢地靜坐在齊布琛床邊的地毯上,靜靜地握著她的手,整理著她的頭髮,用留戀的目光看著她。這期間,他沒有上過一次朝,沒有喝過一滴水,沒有見過一縷陽光。
滿朝嘩然。
康熙最怕發生這樣的事,可最後,事情還是變成了那樣。他深吸了兩口氣,親自帶人,砸開了齊布琛房間的門。
聽著外面碰碰的聲音,四阿哥明白這是他和齊布琛最後的獨處時間,慌張地握緊她的手藏在懷裡。
然而,無論他怎麼不想,怎麼痛苦,大門最終還是「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帶起了一地的灰塵。
大粑大把的陽光照進屋裡,四阿哥的心,卻越發灰暗。
康熙明黃色的袍子,一下子刺破了滿屋子的悲傷,氣氛,倏爾變得緊張起來。他看著四阿哥眼下黑暗,滿臉頹廢,鬍子拉碴的模樣,忍不住大罵:「老四,你太讓朕失望了!」
四阿哥怔怔地看著康熙,然後緩緩地轉頭,不舍而憐惜地將齊布琛的手放在床上,起身彎腰,在她冰涼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所有的奴才都被李德全和高無庸趕了出去。那兩人也自動乖覺地找了地方,遠遠地躲著。
康熙看著四阿哥那個樣子,越發憤怒:「你看看你自己,哪裡還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四阿哥輕輕地撫摸著齊布琛的臉,突然啞聲道:「皇阿瑪,那些香,皇額娘都知道的。」
聞言,康熙一怔。隨後他的臉立刻變得蒼白,表情驚駭而痛苦,身子忍不住一陣陣地發抖:「你,你是說……筠茹……」
四阿哥抬起頭,看著他的表情意外地平靜:「是啊,皇額娘早就知道了……您還記得她點著您送她的香時,笑得多美嗎?」
康熙心頭大痛,終於忍不住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四阿哥的眼睛酸疼的厲害,可眼淚卻還是忍不住順著他平靜而的臉往下掉:「她說,這輩子最恨自己姓佟,最悔進宮,最希望,下輩子永遠都不要再見那個,高高在上的人。」
兩個姓佟的女人,明明性格截然不同,可在臨走前,卻都說了這樣的話。皇額娘,您那麼說,是皇阿瑪負了你,傷了你的心。可我,我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她為什麼還那麼狠心,說出那麼絕情地話?
皇額娘,為什麼?
康熙恍惚中,看到了那張被他刻意遺忘已久的溫柔臉龐,在對著他淺淺地笑,然後,那張笑臉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最後,無論他怎麼伸手,都怎麼挽留,都留不住她。
最後,他喉頭一腥,噗地吐出了一口鮮血,瞬間染紅了那件明黃色的龍袍。
四阿哥恍惚地看著齊布琛,輕聲道:「皇阿瑪,兒子還記得,額娘臨終前的喊叫。兒子的兩個額娘,都好命苦。」
康熙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手心,眼中驀然滾下一顆眼淚:「筠茹……」
四阿哥蹲在地上,將一顆顆滾落在四方的黑曜石珠子撿起,又將摔成兩半的
雍正六年十月,瑾端皇貴妃佟佳氏逝,追封為孝敬端皇后。同月,太上皇愛新覺羅玄燁大病,皇上下旨,若不能治好太上皇,要太醫院全體陪葬。太醫戰戰兢兢,用盡辦法,終於保住康熙性命。
十一月,依皇后遺囑,皇后佟佳氏不入皇陵,由皇上與四阿哥弘昭親自送往陵墓。
康熙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這五天五夜裡,他的夢裡一會兒是佟佳筠茹,一會兒是德妃。
佟佳筠茹哀傷而決絕地看著他,輕聲道:「玄燁,我恨你。」
德妃臨死前抱著四阿哥,痛恨地看著他:「愛新覺羅玄燁,我恨你!我恨你!你會有報應的!你會有報應的!」
那兩張臉交替著在他面前出現,讓他痛苦地喘不過氣來。
直到指尖突然傳來劇痛,他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床邊的一大群人傳來了慶幸的呼氣聲,然後一個熟悉的人,拿著毛巾,面無表情地給他擦著臉。
他恍然:「欣兒姐姐……」
周圍的太醫嘩啦啦一下全退了下去。
周嬤嬤面無表情地放下毛巾,行了個禮,道:「奴才當不得太上皇這一聲,太上皇還是收回這個稱呼吧。」
周嬤嬤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佟皇后,有時候還是阿哥的康熙去佟家,都是她陪著他們玩鬧。即便她是奴婢,他們對她的感情,與其他奴僕卻是完全不同的。
康熙苦笑:「朕知道,你也在怨恨朕。」
周嬤嬤板著臉,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想替剛去世的主子問太上皇一句,」她頓了頓,還是咬牙道,「不知太上皇大行之日,可有人會為太上皇真心流淚。」
康熙怔忪半響,突然頹然嘆了口氣,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佟佳氏,你贏了。你生前對老四弘昭有多好,你死後,他們就有多恨朕。朕這一輩子,怕是永遠逃不了,她們的懲罰了……
你贏了。
雍正六年十二月底,高無庸突然悄聲在四阿哥耳邊,道:「主子,佟皇后的陵墓不對了。」
四阿哥手裡的筆瞬時被折成了兩段,渾身殺氣四溢。
高無庸抖了抖身子,道:「陵墓里,似乎有人出去過的痕迹。而且,棺木上有顆釘子,彷彿是被拔起又被重新釘下的。」皇上有多重視皇后,這宮裡沒人不知道,所以那些奴才,不敢犯那樣的錯誤。
四阿哥眼中忽而閃過狂喜。
也許,也許……
雍正十三年十月,杭州城裡,一行人騎著駿馬狂奔進一家別院。看門人躲閃不及,被嚇得摔倒在地。
一個滿身貴氣和冷氣的男人翻身下馬,一揮手,他身後的男人就一股腦地衝進了別院。
過了一會兒,一個面白無須的男人猶豫著出來,恭敬道:「主子,佟主子……不在這裡。」
胤g心中一痛,眼中閃過憤怒。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小廝,拎著他的衣襟,顫抖著聲音問道:「她在哪裡?!快說!」
小廝全身發抖,問道:「請……請問客人可是,姓尹?」
胤g一愣,狂喜道:「是!她還在是不是!」
小廝從胸口掏出一封信,小心地看著他,道:「如果是尹先生的話,主子留了一封信給您。」
四阿哥接過信,迫不及待地打開,下一刻,他恍若狠狠地跌在了冰窖里,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信紙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上面的幾個字鋒利地彷彿要刺穿人心:「不如不見,不如相忘。」
別院外的氣氛,緊張地人喘不過氣來。
四阿哥木著臉站在那裡,心因為痛和恨,已經變得麻木了。
許久后,他才撿起地上的信紙,疊好後放在信封里,塞進懷裡,然後又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齊布琛,我恨你。
我愛你。
我,總有一天,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