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亞鈞發現,因為太了解過去的元子謙,導致他低估了如今的元子謙。
元子謙雖然像是茶壺倒餃子一樣說不出,但他非常地擅長做啊!
就是打死鄭亞鈞,他也沒能想到,元子謙這個在遊戲和歷史之外的人際關係殘障、輕度社交恐懼患者,居然能想到這麼好的辦法來洗清他自己。
因為不擅長說話,所以元子謙乾脆就閉口不言。他把所有的解釋都濃縮成實際的行動,並且這樣的行動還更有效率。
毫無疑問,在場觀看直播時受到的衝擊,和文字的轉述是不同的。兩者相比之外,直播更加真實,也比一切公告解釋都更有力量。
特別是在元子謙建模素材的畫面那樣迅捷、精準、震撼的情況下……
鄭亞鈞不願承認,即使是他自己,在看到元子謙構建朱雀宮的過程時,都產生了片刻的失神。
那甚至不是遊戲架構師能完成的工作,元子謙豐富的精神世界、不假思索的動作、以及行雲流水般的過程,把一場本該枯燥繁瑣的素材建模,都變成了一場賞心悅目的莊嚴藝術。
當然,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觀眾們和鄭亞鈞都不會知道,他們如今看到的這一幕,可是由洛九江特意安排,讓元子謙提前就排練好噠!
在鄭亞鈞展開了輿論攻勢,意圖讓元子謙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時候,洛九江和元子謙第一時間就……
……就根本沒發現有這件事。
當時元子謙正在專註對自己神魂的使用和練習,洛九江正在嘗試編寫一個新的遊戲,作為送給寒千嶺的驚喜。
至於世界BOSS寒千嶺,他今天取消了上線恐嚇玩家的行程計劃,只是靜靜地枕在洛九江的腿上。
他專註地聽著洛九江的說笑聲、心跳聲、呼吸聲、以及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聲音,就好像那是一曲世上最美的天籟。
如果不是系統5555火急火燎地從遊戲里緊急下線,電波扭曲地質問這群愚蠢的碳基生命都是幹什麼吃的,可能直到世界BOSS打算上線玩耍玩家,他們才能發現那些對元子謙非常不利的謠言。
不過,對於洛九江和寒千嶺來說,只要情況已經被他們發現,那就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在決定戰略方針之前,寒千嶺和洛九江之間曾經發生過一段簡單的對話。
「那人是誰?我去把他殺了。」
「可以,但還沒必要。」
「我直接詛咒他就好。」
「沒問題,不過現在還不著急。」
「我找找他在哪兒,去咬他一口。」
「改成剁他一刀怎麼樣?千嶺還是不要亂吃奇奇怪怪的東西。」
停頓了一下,洛九江又道:「對於那種人渣,我們怎麼對付他都行,什麼時候對付他都可以……但對於子謙來說,事情不只是這樣的。」
洛九江朝著元子謙的方向轉過頭,認真道:「上一次,因為和對手力量的不匹配,你輸掉了你在乎的東西。但這一次,你不用再害怕,因為我們和你在一起。」
說到這裡,洛九江微笑起來,眉眼之間自有一種安定的力量在燦燦生輝:「你的名譽,你的夢想,你遭受過的冤屈和不平,讓我們一起把它拿回來吧。」
聽到這番話以後,元子謙貼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
「……謝謝你,謝謝你們。」他語無倫次地說:「我這一次沒有感覺無助……我不會再孤獨了,我會去面對他,和他對質……」
洛九江向元子謙伸出了手,寒千嶺緩緩露出了一絲寧靜的笑意,和善地看向了他。
元子謙:「……」
通過直覺的判斷,他決定還是不要去握洛九江的手。
洛九江安慰他:「我們都會陪著你,給你出謀劃策,做你背後的支持者,所以你不要怕。」
「我不害怕。」元子謙猶猶豫豫地說道:「我肯定不怕,直接正面跟他剛……所以,嗯,那個,你們能別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嗎?」
提出了許多違法亂紀建議的寒先生:「……」
從未拒絕過違法亂紀建議的洛先生:「……」
這兩人齊齊對視了一眼,隨即洛九江把手握成拳,湊到自己唇邊乾咳了一聲。
寒千嶺則對著元子謙微微一點頭,不疾不徐地對他鼓勵道:「很好,妙極,元道友不妨保持住你現在的勇氣。」
元子謙:「!!!」
驚了,這、這到底是不是一句威脅啊?
……
無論那句話是不是威脅,他們都針對這次洶洶而來的輿情事件做出了回應。
系統5555實時監控著星網上的主流發言,洛九江抓著元子謙特訓了朱雀宮的素材構建。
至於寒千嶺,作為曾經的深雪宮主、北地之主、朱雀界主,乃至神龍之子……他憑藉自己長久以來的官方發言經驗,為元子謙打好了一篇文采飛揚的稿子。
——順便一提,在看過了元子謙的綵排表現后,那篇稿子被寒千嶺給撕了。
「你不適合長篇大論地發言。」寒千嶺對他斷言道:「換成短句吧。只要你在直播上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那麼你的言語越短,就會越有力量。」
…………
而這,就是讓鄭亞鈞目瞪口呆,無話可說,群眾們目眩神迷,高呼「真實模擬之父」的全部始末。
此時此刻,鄭亞鈞距離下線區只有三步之遠。然而因為太多觀眾的投影擋在路上的緣故,短短的三步路也艱難得彷彿千里之遙。
他緊皺著眉頭,暗恨自己怎麼毫無防備地就登入了直播間——要是在往常的話,鄭亞鈞至少會給自己掛一層全息偽裝。那東西價格不低,是只在暗網上出售的一次性服務。
但就是因為一時的疏忽,他就被搞到這麼狼狽的地步。
人群逐漸地向著他的方向聚攏過來,有幾個人好奇的聲音彷彿實質一般,幾乎要戳到他的鼻尖上。特別是元子謙,他睜著那雙鄭亞鈞最討厭的天真眼睛,好像忘記了之前吃過的所有苦頭……
鄭亞鈞狠狠地咬住自己口腔內側的軟肉,血腥氣一下子漫上了舌尖。自從成為《母星紀元》遊戲公司的執行總裁以後,他幾乎都忘記了尷尬是什麼感覺。
「鄭總我是《母星》的玩家,我想問新推出的那個遊戲副本玩法,你們公司的策劃是瘋了嗎?」
我怎麼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鄭亞鈞惱怒地想:我負責的是更重要、更高級的事。只有元子謙那種掙死工資的傢伙才需要對遊戲里的每個環節都親自過問。
「鄭總你是特意過來看元工笑話的嗎?」
點進那個鏈接之前,我哪裡能料到這種情況!鄭亞鈞恨恨地想著。
夠了,不要再圍上來了,你們以為你們在做什麼,喪屍圍城嗎?!
最可怕的是,在場的圍觀群眾里甚至還有鄭亞鈞和元子謙的cp粉——據說這一小批神秘的存在就是吃「決裂合伙人」的這種人設——天啊,這都是些什麼人?他們腦子裡在想什麼?
那個粉絲大叫道:「鄭亞鈞老賊!鄭亞鈞你沒有心!離婚以後能不能不要虐待孩子?你快睜眼看看吧,《母星紀元》快要被你給搞死了!孩子是無辜的!」
鄭亞鈞:「……」這他媽……這他媽是個什麼人?
這些人隨意的行為與吵嚷的問題,讓鄭亞鈞臉上的每塊肌肉都綳得死緊。
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緊抿嘴唇不對一切問題做出回答,強行在人群的抱怨和咒罵聲中擠出了一條通道。他的腳後跟剛剛跨過下線區的邊界線,全息投影就整個地從空氣中徹底消失。
鄭亞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幾乎是劫後餘生地鬆了一口氣。
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元子謙剛剛遊刃有餘的表現,乃至於他剛剛氣定神閑問出的的那一句「你怎麼在這兒」,都讓鄭亞鈞感到心亂如麻。
在他的設想里,即使元子謙能挺過第一波攻勢而不崩潰,也絕不對做不到堅持到如今,竟然還不亂陣腳,更別說打出這樣一場漂亮仗了。
為什麼,究竟是哪裡有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東西嗎?
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鄭亞鈞的表情突然一緊。
會不會……會不會是董事會已經私下裡和元子謙聯繫,表達了對他的支持,並且給他配備了智囊團?
一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鄭亞鈞的胃就翻江倒海地絞成了一團。
是我失策了,我不應該貿然地出現在元子謙的直播間里。他惴惴不安地想道。
在擔心之餘,鄭亞鈞只能用一個念頭聊以自慰:幸好,他並沒對那些問題作出回答。
但是,即使他沒做出任何會對自己不利的回答,半個小時后,鄭亞鈞的終端還是接到了一條最新的、和他自己有關的新聞。
「《母星紀元》遊戲執行總裁鄭亞鈞落荒而逃。」
鄭亞鈞低聲念出一串詛咒,把那個推送消息的終端賬號從自己的列表中拉黑,又傳訊樓下的公關部門,虛張聲勢地質問他們怎麼沒注意到這件事。
公關部長委婉圓滑地應對了鄭亞鈞的暴脾氣。但遮掩不住的敷衍卻從他的每個字縫裡流露出來,這讓鄭亞鈞心裡生出一種預感般的不安。
要知道,能做到部長,而且還是公關部的部長位置,自己的這個屬下無疑是個人精中的人精。
他從來不貿然地得罪什麼領導,除非是已經確定……
想到這裡,鄭亞鈞甚至都沒有心情和底氣去斥責對方的無禮。
他匆匆劃開了自己別在領口的領針式光腦,想看看網上如今對於這件事的反應。
在低頭的一瞬間,鄭亞鈞的目光不經意地注意到,原來自己的手竟然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