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工究竟有沒有挪用過《母星紀元》的遊戲素材?
這是個非常好判斷的問題。
遊戲工程師被鄭亞鈞訓得連頭都不敢高抬一下。他垂著脖子,恭恭敬敬地聽著對面鄭總的訓斥,心裡卻在毫不猶豫地腹誹——
你瞎嗎?
你看不出來《三千世界》和《母星紀元》這兩款遊戲背景環境中強烈的風格差別嗎?
就算你看不出來,難道廣大網友也看不出來嗎?
如果真有個什麼事,不用你說,那群一天天閑的沒事打遊戲的玩家們,肯定也先一步扒出來了,還用得著聽你在這裡無端指責我們包庇嗎?
不過,雖然老闆是個煞筆,但錢畢竟不是。
這就是為什麼鄭亞鈞明明在說著十分外行的、聽起來無比讓人懷疑他專業程度的話,但工程師依舊點頭哈腰地應是的原因。
在這個工程師的內心裡,其實明鏡般的清楚:眼前這位鄭總之所以擺出如此兇狠的態度,是因為他怕了。
對於這位鄭總的上位史,外人或許不太清楚。但大家都是一個公司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員工,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種才發生沒有兩年的八卦。
元子謙是那個有才華的人,鄭亞鈞只是會摘桃子罷了。
不是說摘桃子不好:有桃子摘,就有錢、有利、有名,誰不羨慕?
問題在於,摘桃子這種事,你哪怕是找個猴子過來,教那個猴子兩天,那猴子也能學會啊。
這世上從來都不缺等著摘桃子的人,但卻缺少一個可以先做得出《母星紀元》,后做得出《三千世界》這樣的,元子謙一般的天才。
聽說這位鄭總最近在公司里很不好過。董事會似乎想要把他趕出公司,用的就是當年趕元工出公司的手段。
這樣,趕走鄭總之後,他們就有理由重新邀請元工回來!
資本就是這樣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只有利益,只有邏輯。鄭亞鈞如今帶給公司的利益,已經彌補不了《三千世界》給《母星紀元》造成的虧空了。
所以他現在才會這麼慌,甚至一大早就來到公司,清晨就拍著研發部的桌子罵人。
……
鄭亞鈞已經感覺到了,公司上下在對待自己時,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尊重。
那些員工們看著他的目光,似乎每一道都意味深長,好像每個人都在無聲地用目光催促他:我知道,你馬上就要下台了。
那是事實,卻偏偏是鄭亞鈞最無法接受的事實。
這讓鄭亞鈞無比地暴躁。
有時候他路過底下秘書處文員的桌子,聽見那些青春漂亮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地和自己打招呼,心裡都會疑神疑鬼般地閃過幾個疑問——
上一回我來的時候,她們是這麼和我打招呼的嗎?
她們現在對我的態度,是不是不夠尊重,又過於輕浮?
董事會想要撤銷我所有權利的事,難道已經有風聲放到下面了?要是她們都知道了,那豈不是人人都知道了嗎?
然而越是這樣,鄭亞鈞卻越要支撐起來。
他一改往日的作息,開始每天和員工們一起早晨上班,按時打卡。他也增加了巡視公司的頻率,其嚴格程度讓許多員工都覺得苦不堪言。
有些員工忍不住在私底下發發牢騷:「老闆是瘋了嗎?他知道自己要被撤了,所以抓緊最後的時間和我們抖威風?」
老員工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懂,就是因為他要退了,所以才格外怕人看不起他呢。」
現在幾乎公司人人都知道鄭亞鈞要倒台了,他的心腹也要麼辭職,要麼去投靠了副總。
越是這種時候,姓鄭的才越要踩著別人給自己撐面子。
要是連他們這樣的普通員工都敢踩在鄭總的頭上了,那鄭總在公司里才真是垮了、臭了、再沒人瞧得起了。
「就忍忍吧,」老員工安慰自己帶的新人,「你看沒看過打狗?我老家在垃圾星,小時候看見別人圍著野狗打死。要打野狗得要先用網給它罩上,等它沒路逃了,再用棍棒一陣亂打——那狗但凡被打死前啊,就沒有不亂吠亂咬的。」
「你這段時間可不要出頭。咱們這位鄭總啊,還有得發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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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這位老員工一語成讖。
鄭亞鈞在研發部發了半天的脾氣,依舊沒能找到元子謙私自使用《母星紀元》素材的證據。
這是當然的。畢竟當初元子謙根本沒有料到自己會被逐出公司。
那時候公司里的大家早就依舊有所預感,只有元子謙自己是個一心一意做遊戲的傻子。他在被鄭亞鈞當場告知他需要現在離開公司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茫然如夢。
因為毫無預料,所以也毫無準備。
元子謙花半個小時時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身邊還有幾個保安機器人在虎視眈眈。
研發部甚至有員工收到了鄭亞鈞秘書的暗示,全程都盯著元子謙收拾東西的過程,並且悄悄地把元子謙的一個儲存終端給藏了起來。
後來元子謙為了找回那個終端,還特意回了公司一趟,結果連門都沒能進得去。
這件事在研發組裡不是秘密,所以當鄭亞鈞來找研發組的茬時,幾乎所有遊戲架構師都覺得冤。
他們還有什麼能包庇的?公司對待元子謙,當真是一點舊情都不講了。就按照你之前防備元工的那個程度,他得是個神仙,才能在你的三次防護之下把遊戲素材偷渡出去?
鄭亞鈞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他並不泄氣。
他死死地盯住了如今這位新任遊戲總工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給我一句準話——從元子謙離任的時間,到他完成《三千世界》,有沒有這個可能?」
總工程師也信誓旦旦地下了保證:「除非他另起了一個和我們規模一樣的爐灶,不然絕無可能。」
鄭亞鈞最後一遍問道:「我不要『除非』、『或者』,你就告訴我能不能?」
總工程師心下一橫,放了狠話:「不可能!人做不到!」
「好。」鄭亞鈞咬牙切齒地說道:「老鄧,我信你。」
而在他的心底,一個十分惡毒的念頭,卻已經悄然成型。
如果不能再一次把元子謙告上法庭,那就只能搞臭元子謙的名聲。
他現在和元子謙的關係,早已轉變為你死我活的仇敵。
儘管元子謙甚至可能沒把鄭亞鈞放在心上,但對於鄭亞鈞來說,只要元子謙還被玩家們供在神壇一天,只要《三千世界》還有一天沒有倒閉,那自己的危險程度就依舊在不斷地上升。
沒有挪用過公司素材沒有關係,沒有佔過公司的便宜也沒有關係。
在輿論之中,事實的真相從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公眾願意相信什麼。
大眾更相信他們自己的眼睛,以及他們自己的判斷。
人們會覺得經過自己思考的結論更有價值,人們會選擇經過自己加工的結論。
所以只要能掌握住輿論的方向,鄭亞鈞手裡就會握緊一把對準元子謙喉管的刀。
…………
網友們驚奇地發現,《母星紀元》的官方賬號居然又發布了動態。和上次那次精彩的大瓜開始一樣,該賬號又一次圈了元子謙。
《母星紀元》遊戲官方V發表動態:當前界內存在許多素材挪用、設定抄襲的違法現象。敬告各位挪用他人勞動成果和勞動心血的諸位,對於這種踐踏版權的行為,我們雖遠必究。
《母星紀元》遊戲官方V給元子謙V留言:離開公司的第138天,不知道元工一向可好?許多研發部同事都很懷念您。
這兩條動態發布時間,總共相隔不足十秒鐘。要是連在一起看,真是陰陽怪氣、風味絕佳。
只要做過閱讀理解的人,就不難看出其中正在暗示著些什麼。
嘩,真是好精彩。
網友們紛紛聞瓜而動,與此同時,事先經過鄭亞鈞安排的幾個意見領袖,也紛紛在第一時間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們出頭得越早,就越能先一步搶過輿論的大旗。
這些人和《母星紀元》公司早就有過許多合作,從前的通稿里還保留著不少吹捧《母星紀元》是劃時代性的新遊戲、母星紀元之父元工是當世難得一見的遊戲奇才之類的內容。
有這樣的立場打底,他們如今再口吻惋惜地說上兩句「雖然我曾經誇獎過元工的天才,但深知遊戲業流程的我不得不說,七天完成一個遊戲,那是只有神才能完成的奇迹」。
可信度一下子就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在這些公眾號擺出的「證據」面前,網友們難以自禁地升起了對元子謙的懷疑——
「其實我一直這麼覺得,就是始終沒敢說。畢竟元工的遊戲真的做得太快了。」
「《母星紀元》做了足足一年啊,《三千世界》做得比母星還好,怎麼只用了短短几天?」
「雖然當時看戲是啪啪地打臉痛快,但是遊戲倒數七天上線這種事,過於戲劇性了,反而像是編好的劇本。」
「七天創世,那是遠古才有的神話。元工雖然對古歷史研究透徹,但也不至於把自己當成是神。」
在人言人語紛紛而下的時候,也有另外一支網友發表了不同的意見。
他們是《三千世界》的玩家。
「大多數人都只是看看熱鬧吧,你們是不是從來沒親自玩過這兩款遊戲?它們的風格差別真的太大了[圖1]、[圖2]、[圖3]。」
「我看到有人說沒抄建築,抄是NPC。唉,我都服了,《三千世界》的NPC成天搞事,搞得我們心都累了——這麼能搞事的世界BOSS是你們《母星》能做出來的嗎?要真是你們原創的,你們可快點領走,我可謝謝您嘞!」
「哈哈哈為什麼《三千世界》要抄《母星紀元》啊,你們看過爹抄兒子的嗎?」
「這不是非常明顯了嗎,就是已經糊進地殼中心的辣雞遊戲在蹭熱度啊,你們居然真的給它眼神?」
看著這些留言,吃瓜群眾們覺得……唔……要是這麼說,似乎也挺對的?
畢竟這兩款遊戲看起來確實太不一樣,風格和NPC都全不相似,《三千》還比《母星》更精美一些。
隨著輿論緩緩步入正軌,群眾的心也在一點點地進行著偏移。
鄭亞鈞當然料到了現在的情況,不過,他對此並不放在心上。
或者說,如今的這種局面,正是他有意在推波助瀾。
正當群眾高呼「散了散了,過氣遊戲在過世前努力蹭熱度」的時候,那批最開始跳出來當意見領袖的公眾號里,突然有一人爆出了一個消息。
「……你真的不知道,《母星》公司之前做過一個遊戲備案,那個遊戲叫《夢幻世界》嗎?」
「《三千》和母星當然不一樣,你們猜它本該和哪個遊戲一樣?」
「《母星》準備了一年整,《夢幻》也準備了九個月啊。」
圍觀群眾:卧槽!這瓜越吃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