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謙開始相信,這個從自己召喚陣里走出來的黑衣男人,當真不是什麼惡魔了。
畢竟誰家的惡魔被召喚時會這麼的……嗯,拖家帶口?
就在他剛剛被洛九江喚起希望后不久,眼前的男人就打了個響指,頓時奶白色的長條沙發上就多了兩個新的來客。
元子謙直到這時才模模糊糊地領悟:原來這位大俠特意從遠處拖過來一個更寬敞的沙發,是特意給新的客人留出的地方?
洛九江對元子謙依次介紹:「這位是寒千嶺,我的伴侶……這位是系統五五五五,我的朋友。」
元子謙有點不敢直視洛九江左手邊的那團叫做「5555」的馬賽克形生物。
所以他把目光換到了洛九江的右手邊。
然後他發現,這個淡藍虛影的大美人,遠比馬賽克更加嚇人!
在對上寒千嶺目光的瞬間,元子謙下意識就往後一仰,在那雙清冽到近乎凌厲的瞳孔對上元子謙的臉時,他幾乎有種魂魄都要被人攝取的錯覺。
該怎樣形容那一眼的交匯啊……是極度震撼人心的美麗,卻也有種極度拉開落差的非人之感。
過於驚艷,過於恐懼。
如果不是這位名為寒千嶺的虛影主動移開了目光,元子謙甚至無法找回自己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也心有餘悸地抓著自己的衣襟,眼前反覆閃動過那一刻對方氣勢當頭壓下的震撼,還有親眼得見世間絕色的驚動。
很快,元子謙就發現,對這位寒千嶺先生感到害怕的,不只是自己一個。
或者說,能不怕寒千嶺的先生的人,只有洛九江。
那團叫做系統5555的馬賽克,自從在沙發上現身後,就以一種瑟瑟發抖的姿態,緩緩向著沙發邊緣移動,極力希望能和離最右邊的寒千嶺再遠一點。
寒千嶺察覺了它的小動作,淡淡向系統投去一眼,系統頓時如同中了定身術一般,以一種非常掉san的姿勢僵立當場。
系統主動向洛九江要求:「宿主可以不用把我安裝在您腦海里……我怎麼敢佔領大佬的寶地呢?」
「就只在這個世界,宿主您隨便找個終端把我放進去就行。」
「對了宿主您養過桌寵嗎,我可以偽裝成桌寵!大佬缺壁紙嗎,我可以模擬任何壁紙!」
元子謙:「……」真是慫得不加掩飾。
他起身去給系統5555翻找沒用過的嶄新終端,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背後那三個人的對話聲還在不斷地傳來。
那些格外鮮明的聲音,就像是一根根分明的絲線,以一種如此篤定的方式,把元子謙穩穩地留在了人間。
元子謙恍然回神,那種「召喚出了惡魔」的恍惚感終於退卻了一些。相對應的,卻是落地窗外直衝入眼的金色太陽,還有背後那個黑袍刀客彷彿看穿了他心思的穩重聲音。
刀客說——我不會讓你失去夢想。
我相信了。元子謙想:就讓我再相信一回。
……
等元子謙拿著一個空白的新終端折回來時,洛九江膝上已經橫了一把銀白的寶刀。
作為整個房間里唯一不懼怕寒千嶺,而且還能和寒千嶺秀恩愛的人,他撫過自己的愛刀澄雪,笑著對寒千嶺道:「原來你替我把它帶來了。」
之前寒千嶺留在陰半死那裡融合靈魂,洛九江自己踏上尋找靈魂碎片之旅,不能留下來陪伴寒千嶺,索性解下腰間佩刀相替。
此次出行,無論是離開了千嶺也好,離開了自己管用的長刀也好,對洛九江來說,都像是失去了左右手一般難熬。
寒千嶺笑而不語,只把手指在霜白的刀鞘上微微一叩。
寶刀有靈,歃血開鋒,將他和洛九江一般對待,雖然仍在看鞘中,卻嗡鳴震顫不休,彷彿是對寒千嶺那記輕叩的回應。
「你不在的時候,我們也是一樣地思念著你。」寒千嶺微笑道。
不遠處的元子謙猶豫著停住了腳步,拿不準自己要不要打擾這一家三口。
話說,被他們橫在膝上的那個長條物體,是把刀吧?是刀,不是什麼嬰兒的襁褓,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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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正事的時候,洛九江從來都很利落。
給系統解決了它的新身體問題,又和寒千嶺敘了片刻的舊情,洛九江並未忘記需要幫助的元子謙。
很快,在元子謙的指導下,洛九江鄭重其事地坐到了那張連著各種機械器件的靠椅上。
元子謙按順序給洛九江佩戴上各種五花八門的儀器:「這個要固定在腦袋上、這個要用醫療膠帶粘在頭皮上、這條線要繞過小手指的末端、眼罩蒙著眼睛……」
全息輸入投射是一套非常繁瑣的裝備,即使對於熟練工來說,光是穿穿戴戴就要花去十分鐘的時間。
在工作時,大腦要努力集中注意力,在設備里輸出完整的影像,而不是被打斷注意力的的思維碎片。
像是元子謙從前那種一天十八個小時都泡在設備里的行為,簡直在高度透支他自己的精神。
「你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設備,難免會產生許多雜念。」
雖然在和洛九江敘述自己的過往時,元子謙顯得非常陰鬱、頹廢甚至有些沒用,然而一旦說起他專業之內的事,他的語氣就變得非常穩重篤定,而且極富耐心。
「我們先從最簡單的開始,你在思維里嘗試著想象出一個完整的圓……」
看著投射設備里出現的滿圓,元子謙點了點頭:「好,接下來,讓這個圓的輪廓變動,變成一個五角星,顏色變動,變成正紅色……」
即使只是最基礎的操作指導,元子謙也完成的一絲不苟。
等洛九江把五角星轉換為正方體,又從正方體變動成了八面體形狀,元子謙對他大為讚許。
「很好,從基礎測試上看,你的色感、空間感、圖形變化感都非常優秀,沒有任何問題。只要少許的訓練,一定就能完美使用這台機器。」
「下面,我不規定性狀,你可以在心裡想象一棟房……」
元子謙的話才說道一半,就因為眼前的景象被迫消音。
他聽到洛九江愉快地自語了一句「結束了?可以自己行動了?」
這是留在元子謙印象里最深的一句話。
接下來,在投射的屏幕上,他只見大片大片的平原沃土在屏幕上展現,一棵棵飄著雪白花瓣的花樹四散成林,穿過這片落英繽紛的花海,便見一座座硃紅色的殿宇拔地而起,眨眼之間便形成了一片皇華富貴的宮殿群。
那殿宇美輪美奐,連每一片明黃的琉璃瓦、台階柵欄兩側玉白的浮雕,乃至每一根需要雙手才能環抱的朱紅柱子的細節都清晰可見。
這種感覺……簡直像是他才剛剛看著猴子學會了用火,然後下一秒猴子就憑空變出了一個火箭,把自己發射上天、兩腳離地、勇猛闖出太陽系!
天啊,他眼前的男人是什麼創世神嗎?
元子謙在一步之外站著,只覺那琉璃瓦生動到自己伸手可揭,浮雕看著便能感受到凹凸的輪廓,至於柱子,連紅漆的紋路都展現在眼前。
他知道古時代的東方宮殿多半是榫卯結構,而在全息投射中展開的影像,只要調動角度,選擇透視模式,便可見大殿殿頂堂華重疊的飛梁畫棟。
元子謙也知道東方建築似乎有用紙或紗重做窗戶的習慣,而殿宇紅木的雕花窗上,蒙著的正是天藍的一層薄紗,不要說紗製品特有的那種清透感,就連輕紗上隱隱的水紋都仿得惟妙惟肖。
宮殿里的一切細節,只有元子謙想不到的,沒有宮殿里所忘記描畫的。就好像在世界的彼端,當真有這麼一個真實的宮殿,如今只是被洛九江原封不動地搬過來了而已。
「有。」像是看透了元子謙腦海里的念頭,身邊不遠處的寒千嶺突然開口。
元子謙小心地看了寒千嶺一眼,這次他格外注意,避開了那雙會讓凡人失神的眼睛。
「世上當真有這座宮殿群。」寒千嶺嘴角微翹,看起來心情很好,「外面的花樹其名深雪,九江描繪出的殿宇,是我和他的深雪宮。」
竟然這樣,果然這樣。
元子謙又一次捂住了心口,複雜的滋味讓他分辨不清此時的心情。
這樣一張全息投影,通常要最高級的修工對著資料,手不停歇地連修三個小時。就是換了元子謙自己來,他也至少得兩個小時才能拿下。
然而洛九江用了多久呢?
元子謙下意識看了一眼手裡的終端,附身其上的系統5555非常理解他的心情,主動給他顯示了秒錶——2.366秒。
洛九江構建所有的一切,從那片夢幻一樣的花海,到眼前氣宇恢弘的宮殿,完整的時間只用了2.366秒。
見到系統呈現給他的時間,即使心裡早有預料,元子謙還是不由得震驚地倒退了一步。
直到此時,他才無比理解了洛九江話里的「真實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這不是真實的世界,那還有什麼算是真實?
那撲面而來文化感的,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古色古香啊。
我多麼有幸。元子謙著迷地抬起頭來,反覆觀看著這一片宮殿群落——我多麼有幸,竟然可以遇到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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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子謙終於從工作房裡走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非常疲憊,腳步聲也十分拖沓,然而一雙眼睛卻閃閃地發著亮。
寒千嶺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正擺著一排調酒的工具,幾個銀色的量酒杯正在他透明的手裡被上下翻動。不同顏色的酒瓶一字排開,酒液按照順序流淌入高腳杯里,濺起一圈彩色的漣漪。
「你說吧台的東西可以隨意取用,我就借了你的調酒工具。」寒千嶺淡淡道。
元子謙對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他主要是感到好奇:「沒關係的,您請隨意取用……只是,原來東方古代也有調酒這一說嗎?」
「沒有。」寒千嶺斷然道,「是我在別處學來。」
元子謙點了點頭,他有點拘謹地坐在一側的單人沙發上,面對著寒千嶺,他總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還是寒千嶺看他沒有台階下的樣子,主動遞過來一個話題。
「你看起來似乎很驚訝。」
「是的。」一說到這裡,元子謙就要想起自己剛剛在工作室里見到的一切,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太神奇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真是不能想到……」
寒千嶺眼睫微垂,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眼中淡淡的笑意。
「習慣就好。」他平靜地說,「九江無論做出什麼,都不足為奇……因為他本身的存在,才是整個世界間最大的奇迹。」
他語氣聽來平平無奇,然而細品之下卻有說不出的驕傲與深情。倘若系統5555在此,想必整個終端屏幕上都會刷過一整排的「瞎了瞎了」、「秀死我了」之類的文字。
但元子謙和系統不一樣,相比之下……他就是沒長這根筋。
聽到寒千嶺不著痕迹的誇耀,他深以為然的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洛先生真是天縱奇才,我剛剛和洛先生說了關於投射人物的那些技巧,洛先生全部一聽就會!」
說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感嘆道:「沒有見面之前,誰能想到世上有洛先生這樣的人呢。簡直像是媽媽剛剛教會他該怎麼爬行,他就直奔世界比賽的賽場,當即橫掃了鐵人十項的全部金牌啊!」
寒千嶺:「……」
寒千嶺幽幽看他一眼,語氣古怪道:「從某個角度來說,你確實非常適合做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