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後,當系統受邀前往修真世界,見識過洛九江的師父究竟是怎樣一位神(魔)仙(鬼)般的人物、給徒弟打基礎的方式,又是何等地慘絕人寰、喪心病狂后,總要覺得當年的自己實在太年輕。
因為幼小,所以天真、單純、還賊傻。
但現在的系統怎麼會預感到那麼遙遠的事情。
它只是動用了邏輯歸納模塊,從前到後分析了一遍洛九江的語氣,確認宿主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實意。
系統有點不敢置信:[宿、宿主,你竟然是非常認真的在教!]
洛九江奇怪地回答道:[事關武學大道,我當然要儘力傳授,怎麼能夠敷衍馬虎。]
系統5555感覺自己快樂得要升到天堂。
天啊,它的宿主終於是不一天天只想著談戀愛,而是願意辦點正事了!
教書育人、栽培桃李,這是多麼神聖的工作,又是多麼偉大的人生追求啊。
比起一天天在那裡加厚濾鏡、散發狗糧,教教學生不是有前途多了嗎?
系統被從天而降的大餅砸的暈暈乎乎,它喜氣洋洋地開放了自己封閉多時的其餘七對狗眼……不,紅外線攝像系統,密碼解鎖了全部的監控錄像設置,同時開放了渾身上下所有的收音許可權。
要不是顧慮課堂上需要保持肅靜,系統當場就能在洛九江腦海里勁唱一首ktv金曲《好日子》。
它的情感遞送模塊傳輸出穩定而愉悅的電子波,在快樂的推動之下,系統甚至在自己外形上模擬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宿主把知識和關懷播撒向人間。
它聽見自己的宿主說:「你們怎麼是這個表情,是覺得難嗎?」
「不難的,看一遍就會,練一練就能上手,畢竟只是基礎,很容易的。」洛九江十分和緩地安慰道。
系統想:我的宿主,是多麼的具備人文精神啊。
教室里頓時傳來一片吐血的聲音。
洛九江也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魔鬼,對於普通人的接受能力,他心裡還是有數的。
見自己的安慰沒起到太好的激勵效果,洛九江念頭一轉,很快就開發出了嶄新的教學方法。
他沉吟道:「那……」
在這短促的停頓之下,系統心裡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根據它儲存的數據分析,依照它對自己宿主的了解,這個表情,這個語氣,這種停頓的方式,莫非……
洛九江微笑著向台下比了個請的手勢:「第一排中間的那位同學,你來講台上,給大家做個示範好嗎?」
第一排中間的那位同學?他誰啊,哪個幸運兒走了狗屎運,偏偏是他被抽調到台上,能被洛九江手把手地指導?
一千餘人紛紛伸長脖子定睛看去,只見——
寒千嶺輕撣衣角,身長玉立,背影挺拔,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的目光毫不顧忌地相對,然後俱是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眾人:「……」
哦,寒神啊……
那沒事了,寒神您儘管上台,呵呵呵。
洛老師你說你假客氣什麼呢,還叫寒神「同學」,您可真逗。您直接說一聲「寒千嶺上來」,我們不就明白你們小情侶在玩什麼情趣play了嗎。
在所有人中,受到了最大傷害的對象莫過於系統。
它剛剛解鎖了自己所有的紅外線攝像系統,如今八個攝像頭全部打開,比起往日,它直接感受到了從八個機位而來的、比以往強勁八倍的無死角秀恩愛攻擊,當場變成了一個廢統。
寒千嶺剛剛一直在台下認真傾聽,他這些年來始終保持著給聯邦大學授課的習慣,對於這群學生們的具體水準還是很清楚的。
「你教得太快了。」他糾正洛九江道。
學生們一聽此言,頓時雙眼放光,心想有譜。
沒想到寒神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傳說中他的課相當難懂什麼的,果然都是謠言吧。
寒千嶺從桌上拿起剩下的那個水瓶,目光無聲地掃向台下,也不強調這一課有多重要,只淡淡道:「你們看好。」
寒千嶺輕掂水瓶,穩穩地將其拋向斜上空,一道劍氣從其指尖彈出,將瓶子連同水珠一起擊成綠豆般的大小,紛紛揚揚如雨滴四濺,「第一步。」
待這場疏雨潑濕了地面,寒千嶺便從容上前。他穩穩地在被水珠洇濕的地面上走了四步,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卻是在鞋底和地面接觸的瞬間,內力便已把地上的水滴蒸干。
「第二步。」
隨即,寒千嶺拔劍出鞘。
滿教室只聽得一聲劍吟,甚至未看清他是如何動手,那柄銀輝寒月般的輕劍就已被寒千嶺倒提在手中。他手腕隨性一動,沒像洛九江之前那樣化作一個蛋殼般的半球,反而在面前舞出一片江海似的清光。
「第三步。」
那光幕被寒千嶺的長劍「織」得天衣無縫,一望之下,便知必定水潑不入。
接著劍花如龍吟般暴起,寒千嶺順勢還刀入鞘,他一雙眼仍冷冷地望著底下的學生,神情中甚至流露出幾分理所當然之意。
「你們明白了?」
聽他的語氣,看他的神情,眾人總覺得他說得好像是一句「這下便沒人會不明白了。」
可問題就是……
學生們一個個抱頭痛哭:我們就是不明白啊!我們怎麼可能看明白!
洛老師是個魔鬼,寒神你比洛老師還魔鬼。
尼瑪一下擊碎水瓶,把一瓶水瞬間分解成雨珠那麼大的變態操作,你居然也把它算成一步,而且還是第一步?
洛老師他都沒有這麼對過我們!
你的良心都不會痛嗎?
寒千嶺不但良心不痛,而且感到非常困惑。
困惑的他和迷茫的學生們千目相對,互相都對著彼此的存在,產生了對於人生和世界的深深懷疑。
——這就是為什麼後來寒千嶺的課被改成了網課。
他自己比較忙,沒多少時間是一方面,學校想要讓更多學生都能聽到,也是一個方面。
最重要的是,大家終於發現了,他的課根本不是給人聽的,他的課是用來瞻仰的!
氣氛一時陷入了僵局。
幸好在這緊要關頭,洛九江選擇挺身而出,他非常耐心地問同學們:「你們究竟是哪裡不會?」
同學們吭吭哧哧,面紅耳赤,不太好意思說。
洛老師非常善解人意地看懂了:「哦,你們哪裡都不會。」
寒千嶺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們!
而全教室都像瞎了一樣,沒有一個人去看寒千嶺,即使他那麼強又那麼好看。
學生們已經發現了,比起已經被供上神壇的寒老師來說,洛老師明顯更加的親近可愛。
起碼,寒千嶺在聯盟大學授課四年,從來沒問過一句「你們有哪裡沒聽懂」,然而洛老師教課,他在第一節課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洛九江還不至於自信到覺得自己授課方式完美無缺。見大家都沒提出問題,他索性一點點摸索著來,就像是當年在書院指點一干學兄學弟般的,自己幫他們圓場。
他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問道:「握刀,你們會嗎?」
這倒不是他故意侮辱在座的諸位,他是真有點弄不清這些基礎都沒打好的學生們究竟差在哪裡。
畢竟每一步的難度和握刀的難度也沒有太大區別。
完全分不清「難度」兩個字怎麼寫的洛九江非常苦惱地想道。
聽到這個震撼靈魂的問題,學生們齊齊沉默,他們無聲地把目光投向洛九江,然後發現——
他們居然真不敢說自己會握刀。
萬一眼前這位冷不丁蹦出來一句「這是基礎握刀法」,那整個教室豈不是全部完球兒。
所以沒有人大大咧咧地表示握刀小菜一碟,甚至還有幾個格外謹慎的學生悄悄搖了搖頭。
很快,大家就要感謝自己上一秒的慎重。
因為看到學生不懂,洛九江便當真兢兢業業地從握刀的手勢開始講起。
以他的底蘊和厚度,把龐大的知識體量分解成一個個最小的知識單位時,便給人醍醐灌頂的恍然之感,寥寥幾語,便打通了上下關節。
聽他詳細講述握刀手勢與發力的關係,出刀動作和速度的牽連,大家都不由得幸福地冒起了泡泡:這才是我們這個知識水平應該聽的課啊!
如果不是洛九江把知識細碎化到這種程度,如果不是得到了洛九江的親口證實,在場的人又能有幾個發現,剛剛的「第三步」里,洛九江變幻了四十六種握刀的手勢。
才連續講了五種握刀手法,一堂課的時間就已經接近尾聲。發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夠他再講第六種,洛九江索性把選擇權交給了學生們。
「剩下這點時間不夠講課了,我們可以做點有意思的。」
有意思的?
學生們對視了幾眼,很快就有人舉起手來:「老師!我們要看您怎麼破開寒神的劍幕!」
寒千嶺的劍光水潑不進,那要是潑個洛九江進去呢,那能不能進啊?
這是什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哲學問題,能問出這種問題的是哪個倒霉學生?
洛九江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著寒千嶺攤了攤手。
寒千嶺見此,便微微一笑,他雙眼輕彎,如崑崙融雪。
洛九江給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倒霉孩子進行科普:「因為今天教的都是基礎刀劍,所以我和千嶺展示的破法,也只在基礎的強度。」
「第一種,如果你眼力過人,便直接點進他的劍陣里。」
洛九江一邊說著話,一邊揚刀而上,一時滿座只聽得鏘鐺之聲不絕於耳,大約數十下后,寒千嶺的動作停了下來,刀劍在半空中生生架住。
「反覆用你的兵刃和他捉對相碰,直到把對方逼停為止。」洛九江對此解釋道。
「第二種,如果你們用某些奇門兵刃,比如鎖子網、銀拂塵,本身內力又足夠,那就可以灌足內力,張開試試,看能不能絞住對方的劍。」
同學們大飽眼福,看得有些出神,連忙追問道:「第三種呢?」
「第三種啊……」洛九江略一沉吟,「賭他輕功不好,直接跑吧。」
他一提輕功,許多看過他直播的學生臉都藍了。
「第四種?」
洛九江直接道:「等死吧。」思考片刻,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委婉一點,遂語氣柔和地解釋:「就是聽天由命的意思。」
眾人:「……」
距離下課鈴聲響起還有半分鐘,有人仍不肯浪費這寶貴的時間,鍥而不捨地追問道:「老師,有沒有什麼破陣方式是你的獨家絕技啊?」
獨家絕技倒還……真有一個。
洛九江慢悠悠地笑道:「既然是獨家,那你們自然都學不成,不過倒可以給你們看看。」
他作勢欲前,又轉頭問學生們:「對了,你們都成年了是吧?」
看學生們齊齊點頭,洛九江便放心了。
他大敞懷抱,渾身破綻盡現,直直地迎向了寒千嶺的劍光。
在劍氣即將擦破衣角的瞬間,寒千嶺驟然收劍,一場人肉絞餡機的血案便被消弭無形。
洛九江走上前去,傾身在寒千嶺側頰一吻,抬起頭來談定自若地說:「這是隱藏的第五式,用你的愛打動對方吧。」
——教室里傳來一片漏氣的聲音。
爬開吧!
有對象的教授請不要在單身狗學生們面前秀!
洛九江的腦海里傳來一聲爆火花般的電子音。
他試探道:[系統?]
系統平板無波道:[在呢,宿主要是有事就直接叫我吧,我把八個紅外線攝像頭全都關了。]
洛九江非常好奇:[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攝像頭全部關掉?]
系統5555冷冷道:[因為,我願當一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