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鳴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作為一個alpha,他先不可避免地渾身一僵,然後才慢慢從那種後頸一涼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這不會是真的,太離譜了。
超出常識範圍內的事件即為不存在。何鳴衍冷靜地想著,完全忽視了自己心底升起的,毛楞楞的不安。
他極力地用自己的知識範圍來解釋這件事:omega怎麼可能擁有手撕鳥籠的武力呢,所以此事必然是假的。
他幾乎都能在心底描畫出這件事情的整個流程。
兩個alpha因為小九爭風吃醋,或者政見不合,借小九做筏子。這兩個人在宴會廳中衝突爆發,於是共同決定進行一場隱蔽的決鬥。
在這個過程中,小九出於未知的原因被捲入,籠子剛好放在一個人旁邊,然後在決鬥中,籠子被一個人的武器損毀。
這兩個alpha的決鬥過程十分慘烈,最終導致一個人橫死,而另一個……咳,失去信息素能力。
總而言之,小九是這件事的替死鬼。什麼所謂「當眾揚長而去」,想必都是謠言誇張性的說法。
何鳴衍想到這裡,覺得邏輯完全可以自恰。他自傲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雖然相隔聯邦首都數千里,然而還是憑藉著智慧的頭腦猜出了真相。
他有點為小九的命運遺憾,同時卻又居高臨下地覺得,幸好小九隻是消失,而並不像傳言里那樣,一路上朝著反叛軍的方向去了。
不然的話……反叛軍的首領,那個冰冷無情,對所有omega都不假辭色,毫無愛好,精密如同儀器的寒千嶺,一定會讓小九知道人間疾苦。
思及此處,即使腦中浮現的僅僅是幻想,何鳴衍依舊微微地搖了搖頭。
唉,可能也只有遭受過這樣的經歷,小九才會知道自己對他的用心良苦吧。
何鳴衍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背,先訓斥帶來消息的副官大驚小怪,然後在副官崇拜的目光下,腳步穩健地朝著主帳的方向走回去。
他一邊走還一邊在心裡想:希望小九還活著,畢竟他突然聽聞對方的消息,還真有點想念小九了。
——此時的何鳴衍還不知道,他的這個願望,很快就能經由洛九江給予滿足。
洛九江保證,他未來會讓何鳴衍見「小九」見到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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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說法是,夢境和現實都是相反的。
而事實證明,何鳴衍所思所想的事情,也完全都和現實相反。
比如他覺得魔幻虛假的傳言,恰恰是不摻水的真實;再比如說他覺得一定會過的水深火熱的洛九江,此刻在基地里呆得風生水起。
所以綜上所述,何鳴衍大概是活在夢裡。
言歸正傳,洛九江回到基地時,吸引了許多好奇的目光。
一部分是因為他回基地的形式比較新奇——基地里生活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每次beta醫療自助隊出去營救omega后,被救的omega多半是躺在擔架上,渾身虛軟,帶著注射抑製劑后的副作用,表情痛苦地來到基地。
然而洛九江不是。
他的腳步輕鬆自如,表情也非常從容。
普通omega衣服上多半帶著被打濕后又乾涸,板結成塊的痕迹,洛九江也是。
可打濕他身上衣服的不止是汗水,更多的是蟲血。
層層疊疊的蟲血把他身上的衣服染成了一種相當古怪渾濁的顏色。
普通omega的信息素氣味多半是甜蜜的,柔軟的。信息素里表達的感情或許煎熬,或許恐懼,或許羞澀。
唯獨洛九江的omega信息素如此特別,它不能用「香」或「涼」來形容。眾人只感覺到,當那氣味被嗅到的第一瞬間,便如同眼前掠過一柄鋒利的刀。
但寒千嶺嗅著信息素的氣味,心中又是另一種感覺。
他能體會到那把刀,心中卻莫名地升起一種奇妙的感受,那感受極堅定。
omega的信息素無聲無息地抹去了他身上的所有病痛,刀刃極鋒利,可對他卻極溫柔。
這把刀固然是世間難得的神兵利器,卻會永遠刀背向他,永遠捍衛在他的身邊。
而寒千嶺亦會……
寒千嶺微微地活動了一下手腕,他感覺掌心空落落的,或許是缺了一把劍。
他應該穿上自己的輕型機甲的。
正當寒千嶺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無聲地握上了他的手。
以寒千嶺的個性,和他性格里的防備,有人能接近他周身半米都相當不易,更不要說這樣輕輕鬆鬆地抓住他的手。
一般這麼做的人,三秒鐘之後胳膊就要變成麻花。
可這一回他的防備全都不起作用,寒千嶺的本能近乎溫馴地任由那隻手貼上自己的手掌,還下意識地先蹭蹭,又回握了一下。
「……」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寒千嶺緩緩地轉過頭。
洛九江笑著沖他眨了一下眼。
於是寒千嶺波動的心便突然平靜下來,他回洛九江以一笑,轉而更緊地握住了這個人的手。
當掌心貼合的那一瞬,他感到深入靈魂的熨帖,好像倦鳥終於投入歸巢。
在他們身後,beta醫療自助隊和兩個alpha將領不堪直視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搞沒搞錯,這兩個人才認識就這麼蜜裡調油?
他們要瞎了,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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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寒千嶺來到基地以後,洛九江大概交代了一下自己的來歷。
他照著系統給出的小九資料,把小九的人生軌跡給在場的人念了一遍。
當然,有關於他狂暴的信息素、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神力、那一手鬼神莫測的樹法……他既然不說,那就沒人敢問。
在這個過程中,洛九江著重提及了有關「誘蟲人」體質的事。
他剛剛一路走來,發現基地里有許多omega。問過系統后,系統告訴他,這些omega大概率都是逃出來的。
在這樣一個畸形,變質,扭曲的世界里,洛九江很理解他們為什麼要逃。
他很高興千嶺會成為此地的首領。
據洛九江所知,有關於「誘蟲人」體質的問題,至今還只在聯邦貴族中傳播。偶爾有些流言傳到外面,只會被人以為是編造的故事。
但是基地里的眾人對此的反應卻很尋常。
他們也表露出了驚訝,只是他們驚訝的是洛九江具有這樣的體質,而不是世上竟然有這種人。
「聯邦已經用誘蟲人伏擊過我們幾次。」寒千嶺對洛九江解釋了一下。
「偶爾在同時面對我們和蟲族的時候,他們會選擇禍水東引,把這樣的omega拋下。」饒是以寒千嶺性情的冷淡,在說到此處時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對。」一個桌前的alpha咬著牙補充道,「他們狗娘養的就是知道我們會救。」
「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四次了,」長桌前一個戴著眼睛的beta慢條斯理地舉起手,比出了一個數字,「這四次里,我們只把omega救下來過一次。」
也是在那個omega身上,他們聽說了有關誘蟲人的事。
「所以……我們其實聽過你——第一位誘蟲人。」那個beta的眼神裡帶著點探尋意味,他看著洛九江,仔細斟酌著自己的語氣,「但是,他描述里的你,並不是……」
並不是這種橫刀立馬,勇冠三軍,上可飛檐走壁,下能腳落蟲穿的大神啊!
那個omega只見過小九兩三面,但在他的記憶里,小九是個倔強、單薄、少言寡語的男性,而不是您這樣倒拔垂楊柳的壯士!
洛九江非常平靜地說:「那可能是他記錯了吧。」
眾人:「……」
「不過,」洛九江很感興趣地問道,「他現在人在哪兒呢?」
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起,洛九江就發現,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個身體,如果代換成自己原本世界的專用稱呼,應該是叫爐鼎。
所以他是真的想研究一下,到底是這個世界的omega全都有爐鼎體質,還是只有部分誘蟲人才有爐鼎體質?
他本來想多探幾個omega的經脈確定一下,沒想到一聽到這個問題,在場大多數人都露出了黯然之色。
「他……他被抓走了。」
有人艱澀地和洛九江說,「上次我們的一個小型基地被摧毀,他當時在那個基地里做義工。後來被裝進籠子里,作為繳納的財產被他們帶回去了。」
「……」
洛九江緩緩地,不悅地眯起了眼睛。
這種事既然被他聽到,那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那麼,現在人在哪裡?」洛九江問道,「聯邦首都嗎?」
「曾經在聯邦首都,後來被人『租借』出去,轉運向前線了。」有人咬牙切齒地回答洛九江,「何鳴衍把他帶走了。」
「……」
洛九江意外地挑了挑眉。
這不就是……想什麼來什麼嗎?
「那你們知道,他現在具體在哪兒嗎?」
那人很爽快地一點頭:「知道。我們有小隊一直跟著,只是沒找到機會救人。」
「那現在機會來了。」洛九江微笑著指了指自己,「巧了,無論是他還是何鳴衍,正好都是我想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