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江就這樣去做了吃播。
剛開始只是因為學長的一個提議。那時候快到月底,季世傑已經把他們兩個人的生活費花費得所剩無幾。
借了錢買來直播工具后,林景江就更吃不起什麼好東西。
最困難的時候,食物只有一袋饅頭抹上老乾媽。但即使這樣,林景江也對著鏡頭狼吞虎咽,吃得很香——他是真的餓急了。
後來人氣稍微升上來一點后,就到了瓶頸期,粉絲數聚集在一個數字上不動了。
學長還是那麼地體貼。那天晚上,他主動下廚做了晚飯,從廚房裡走出來,把手上的水在自己的圍裙上正反擦乾淨。
他有點為難地說:「景江,咱們現在基礎的外快有了,可還是不夠生活啊——只勉強夠交房費。」
「你看,現在流行一大盤食物擺在那裡,然後要吃得很多。你看,你能不能再多吃一點呢?當然,要是勉強就算了。」
季世傑是不經常下廚的,更很少穿圍裙。
那天的他,笑得那麼溫柔,又殷勤地給林景江夾這夾那,一道道菜點給林景江,告訴他這個是他花多久時間做出來的,手背上還留著一大塊燙傷的燎泡。
他真是體貼,真是讓人感動啊。
林景江當場就點頭同意了這個提議。
年輕的大小夥子,閉著眼睛往死里吃,一頓當真能吃個三四斤。
但吃了這一頓后,林景江這一天時間都不想再吃別的,而且胃裡總有東西堵著,非要出去運動好久才能消化不可。
這樣日子一天兩天還行,時間長了,林景江越來越堅持不住。
他正在事業上升期,直播停一天,人氣直接折了三分之一——全網又不止他一個主播。長得好看,卻除了吃沒有其他優越技能的男孩子還少嗎?多少人前赴後繼地撲進這火熱的名利場里?
季世傑看在眼裡,急在心上。
然後,非常快地,只是出於巧合地,林景江無意中看到了學長的手機。
他正在刷一個叫做「催吐吧」的貼吧,點開的那個帖子里詳細地給出了各種催吐教程。
儘管學長回來后,發現他正在看那個帖子,就慌亂地把手機關掉,並且說了許多「雖然我的事業缺錢,可你還是不能這麼做」的話,但新世界的大門仍是緩緩地在林景江面前打開。
季世傑體貼依舊。在發現林景江確實催吐之後,他還自費給林景江買了催吐的管子。
他真是個溫柔的人。
後來,他還與時俱進地給林景江安排了許多爆辣的進食內容。
林景江家鄉口味偏於清淡,他儘管能吃辣,可也不能吃太多。
但觀眾的惡趣味就在這時顯露無疑,他們很喜歡這種「作死」的視頻,關於主播怎麼深吸一口氣,怕怕地去挑戰辣味食物,最後吃得滿臉漲紅,不斷抹淚。
「哈哈哈哈哈」和「真會作死」的評論布滿了林景江的評論區。
有幾次,評論區里也有人嚴肅地問林景江:「年輕人不愛護自己的身體,到老了就知道遭罪了。」、「你現在憑這種傷害自己身體的內容成名,你的父母看了該多難過啊?」
這樣的評論,林景江看到的時候也不是不動容的。
不過有一次他難過的表情被學長看見,然後作為評論區管理員的季世傑就把它們都給刪了。
「我不想讓你不高興。」季世傑柔和地說。
人是很能自欺欺人的,既然那些評論在被林景江看到之前都被刪了,那林景江也就能狠狠心當做它們都不存在。
後來由季世傑安排,他帶著林景江跳槽了另一個直播網站。那家網站對於正式主播的福利很高,但有合同硬性規定每天要播滿多少小時。
作為林景江的朋友,作為林景江的學長,也作為林景江的經紀人,季世傑開始有意識地在視頻中同樣跟著出場。
有時候大土豪給林景江刷了航空母艦,然後要求:「主播別停下,我想看你繼續吃。」
林景江那時候確實已經吃不下了,在這樣高強度的直播生活里,他的私人時間幾乎被積壓到無,而且每晚每晚地睡不著,半夜時胃疼的要命。
然而季世傑坐在旁邊,溫柔而不容置疑地說:「景江,人家都這麼客氣了,你就在再吃一盤吧。」
他主動給林景江端來了潤滑的奶油,方便他吃完之後容易嘔吐。
林景江梗著喉嚨,大口大口地吞完了那盤火雞面。柔軟的面在筷子上繞成麵糰之後,竟然硬的驚人,卡的喉嚨火辣辣地,整個食道都彷彿燒著了。
林景江吃到雙眼發花。
在吃過這盤巨辣的火雞面之後,林景江就關了直播,衝進衛生間里吐了個稀里嘩啦。
也就是在這一次,在紅色的辣油之間,他注意到有細小的血塊藏在裡面,被辣椒的碎塊完美地掩蓋了過去。
林景江是身體每日俱下,而季世傑的事業則蒸蒸日上。
他已經放棄了之前做的那個,曾經榨光了林景江所有閑錢的項目,反正做那個也不如做林景江的經紀人更賺錢。
林景江就像是一台能造金的機器,他吃下去自己的健康、壽命和快樂,然後給季世傑吐出了源源不斷的金錢。
對於吃播們嘔吐的事情,有一部分觀眾甚至都是默認的。
在林景江病態的直播間里,甚至還會有人在評論區熟練地問候「江哥今天又吐了幾次?」
這樣的圈子一旦成形,外人通常會對這種氛圍看不過眼,也很難再融入進來。季世傑更是悉心地掌管著林景江的評論區,不允許裡面出現什麼讓他感到刺眼的語句。
林景江的粉絲慢慢地多了,但在這種評論氛圍下,他的粉絲數大概也就止步於此。
幾乎所有觀眾都默認了林景江會嘔吐,他們還會在林景江直播后留出時間,眼睜睜地看著林景江轉身而去的背影。
原主的借口也從「隔壁電話響了」、「我有事離開一下,五分鐘」,最後直白到「我去吐一下,等我回來」。
這是個病態的大圈子,而他已經泥淖深陷,難以掙脫。
而在林景江「吐一下」的十來分鐘里,季世傑就自然而然地掌管了直播間的攝像頭。
他為了維持林景江的人氣,貼心地讓直播不空下來,會和觀眾們進行一些互動。
他向觀眾展示他的外語水平,還會給人講笑話,甚至唱一首情歌給大家聽——他的嗓音條件真的不錯。
再然後,背著林景江,季世傑加了一個鍥而不捨留下微信號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已經在評論區反覆刷屏半個月了,她每次都說:我好喜歡季哥哥,想認識一下季哥哥。我也是一名吃播,哥哥們可以看我。
一般這種在別人評論下推薦自己的行為,被稱作「打廣告」。
主播們分性格而定,有的會刪除,有的脾氣好的會默認,但是絕不會允許人多發。
可這個女孩子,真是長得漂亮。
季世傑去她的直播看了一眼,發現對方雖然門庭寥落,但是絕對有紅的前例。
季世傑動心了。
林景江是一隻能下金蛋的公雞,可他的胃壁已經越來越脆弱,情緒越來越失控,就在上一周,他甚至還崩潰著和季世傑大吵了一架。
這種每天除了直播就是吐的乏味日常,已經快要把林景江從身到心地整個擊垮了。
季世傑需要一個新的寄生對象……而且曾經吸過又聽話又沉默的林景江的血,一般的對象真的很難滿足他。
但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就非常不錯啊。
他本來就是直的,忍著噁心和林景江做室友,裝作不知道對方的心思,甚至還主動下廚給人做飯,不過是為了錢和目的而已。
現在既然已經有了更好的培養目標,還更符合自己的審美,而且對自己還非常崇拜……那為什麼不呢?
兩個月以後,季世傑徹底和林景江掰了。
林景江哭著求對方。他現在的生活幾乎已經一無所有,身體滿目瘡痍,精神狀態也脆弱得岌岌可危。只要最後一根手指輕輕一推,他就將墜入深淵。
季世傑再也不復過去的溫柔,他更不吝惜那最後的一推。
季世傑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難道不覺得反胃噁心?」
「挺大的男孩子了,骨瘦如柴,看著都嚇人。你白天最好別出門了——沒看到街上的人都用什麼眼神看你?」
「可是、可是……」林景江茫然地問,「學長,不是你教了我催吐,不是你告訴我,攝像頭顯胖,所以要瘦一些才可以……」
「是嗎,那我教你去死,你也去死嗎?」季世傑冷笑了一聲,言辭銳利如刀。
他甚至掀了最後的底牌,為雪崩的力量加了最後的一片雪花。
「我是直的,林景江。你以為只有你會吐嗎?你猜每次我和你說話之後,我要偷著去吐多久?」
「……」
「好了,我去找我女朋友了。」季世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她做吃播的潛力比你高多了——你怎麼什麼都做不好啊,林景江。」
「……」
季世傑走了三天,林景江三天沒有吃東西。
他早就習慣了這種厭食而飢餓的狀態,要是胃裡實在翻湧的難受了,就喝一口清水墊墊。
直播他也不做了,任由平台方扣他的違約金。他不眠不休地盯著那個女吃播的直播界面,要是對方把直播關了,他就獃獃地看著那個黑漆漆的頁面。
季世傑果然調整了女吃播的播出內容。
他很珍惜對方,至少這份珍惜比他對待林景江時要真實得多。
三天之間,女吃播只播出了一次吃辣的內容,剩下的食物都比較清淡。
而且,她也改變了從前的吃播風格,學會了設計吃播的情節內容,還和一雙出鏡的手來回地秀恩愛。
林景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誰的手。
他此時已經心如死灰,枯如朽木。撐著三天多沒吃東西的身體,林景江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拍在了床上。
他發了最後一條信息給季世傑。
「你現在過的真好。」
對方很快就回復了他。
——「怎麼你還沒死啊。」
——「死吧你。」
然後,他就把林景江拉黑了。
林景江的肩膀詭異地抖動起來,幾個來回以後,他用已經嘶啞得不像樣子的嗓子笑出聲來,一直笑得全身顫抖。
他伸出骷髏一樣的手臂探向床頭櫃,然後從裡面拿出了那瓶安眠藥。
他那時候胃痛的每夜睡不著,安眠藥還是季世傑買給他的。
林景江數出一片、兩片……一百片。
然後天黑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急,虐渣是一點點來的。上個渣渣紅燒,這個渣渣生煎,都被江江安排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