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九江露出臉來時,無論是電腦屏幕前觀看直播的觀眾,還是在大廳里觀看現場的觀眾,心裡都同時浮現出一個想法。
好像!
他長得和寒千嶺也太像了!
要是洛九江一開始就露臉,像其他選手那樣表演點歌舞,或者是彈琴吹笛子,肯定也會引發一場類似的討論。
而且先入為主地,他們可能會感覺到一點微妙,比如洛九江是不是有意來蹭寒千嶺的熱度,節目組是在縱容炒話題等等。
然而他表演的節目是口技,之前又一直坐在屏風後頭。
當所有觀眾都被他高超的表演技巧征服后,他再走出來,露出面孔,其中的含義就又不一樣了。 -
「像,真的像,太像了,簡直是兄弟一樣」 -
「是不是能叫他『小寒千嶺』啊?沒有字幕,剛剛他自我介紹我又沒聽清。」 -
「還是別這麼說吧,人家是有真功夫的,又不是為了蹭熱度來的。而且寒千嶺老師是彈鋼琴的,跟口技的絕活也沒什麼關係啊。」 -
「什麼小寒千嶺,我還大興安嶺呢!能不能尊重一下有本事的人?哥哥名叫沈清江!」 -
「真的,不要叫『小寒千嶺』,給他這樣貼標籤太瞧不起人了。」
在場的四個導師顯然也看出了這點,於是三個導師都齊齊地看向了寒千嶺。
「這位選手怎麼看起來這麼像寒老師啊。」
寒千嶺倒是淡定如初。
本來就是他把洛九江推薦進這個節目的,所以對於這個場面,他也早有預料。
頂著大家的目光,寒千嶺甚至還平靜地喝了口水。
「在出眾的才華方面,我認為還是很像的。」
他此前很少會說這麼自戀的話,這次突然打破常規,居然還有點反差萌。一時之間,眾人為之絕倒。
一直負責把控節奏,習慣性押后發言的程立軒第一次主動開口。他充滿感嘆地問道:「非常精彩,簡直神乎其技。你是從小就一直專心學這個嗎?」
「不是。」洛九江謙遜地一笑,有禮貌地比了個手勢,「各位導師可以看看我的檔案,我是中影音樂系學笛子的。」
所有人:「……」
在場的所有人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你tm在逗我?
口技表演精湛異常,惟妙惟肖,假如觀眾們閉上眼睛,聽著聲音幾乎感覺自己身臨其境——然後你突然告訴我們,口技只是個副業,你本職是吹笛子的?
副業都搞得這麼牛了,你主職豈不是要上天?
程立軒感慨萬千地點了點頭:「果然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相信你在這方面也必定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功夫是最不會辜負人的,你既然有了這麼紮實的手藝,就不要再放下它。」
而彈幕此時已經集體懵逼。 -
「不,誰來說一下,這麼厲害的功夫是可以業餘學會的嗎?」 -
「不能吧。我家那邊有位老人家,能吹十幾種鳥叫,據說足足學了三年呢。」 -
「我也覺得,要是主職不是這個的話,能學會也太輕鬆了吧?」 -
「噫,你們看,他還和寒千嶺長得那麼像,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
「我也……」
suesue突然抬起一隻手來,直白地說:「沈清江,你要知道,這樣連外行聽了都會覺得震撼的傳統藝術,被你用業餘時間攻克下來,必然是會遭到非議和質疑的。」
洛九江聞弦音而知雅意,他立刻跟上:「我願意接受老師的考驗。」
彈幕里風向轉變的速度很快,已經從對洛九江的讚美誇獎上升到質疑。 -
「假唱!假口技!用屏風遮擋著其實就是為了不露嘴型,方便用麥克播放原聲!」 -
「他要說自己專註學了十幾年,那我相信這個。但現在看來其實就是造假吹牛逼吧。」 -
「果然,華夏風已死,什麼黑幕選手,什麼垃圾節目。」
然後suesue的考驗方式恰好就在這時候宣布:「這樣,我們摘掉你的麥克,你也不要坐到屏風後面,就在這裡,就在現在,你按照課文《口技》裡面的內容表演一下,好嗎?」
洛九江閉上眼睛想了一下。
「是這樣,老師。」洛九江禮貌而平靜地說道,「既然已經會產生這種懷疑,那您的提議也可能被人曲解。我可以表演這一段,但我聽說,節目的直播,是會有現場彈幕的。」 -
「我靠,他要幹什麼?」 -
「我剛剛以為他心虛,現在我感覺……他是要搞個大事啊!」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所有透過直播屏幕觀看的觀眾之前,洛九江就這樣平淡地提出了一個建議,神色淡然若素。
他說:「我先按照您的提議,不用麥克放大音量,空嘴表演課文《口技》。期間節目組可以現場截取彈幕中內容,隨時叫停,我隨時變更,這樣可以嗎?」 -
「天啊,剛!這老哥是真的剛!」 -
「摘掉麥克的作假可能其實就很低了,他還要這樣……」 -
「我現在已經不太懷疑了,因為他如果撒謊,那代價真的是太慘痛了。我相信他是有真本事。」
suesue看起來都震了一下。
一個連選手搖號順序實際上都經過巧妙安排的節目,是不可能沒有台本的。suesue對洛九江提出這種現場取麥的要求,實際上就出自於台本內容。但就連她也沒想到,洛九江會做到這個地步。
她向洛九江確定這件事:「我確認一下,你會隨著觀眾的要求隨時變化口技內容,是這個意思嗎?」
洛九江補充說:「現代科技方面的可能還不太行,比如火箭發射什麼的不行——還有就是我沒聽過的沒法模仿。」
「好。」suesue對台邊做了個示意,很快就有工作人員走上前來,去掉了洛九江身上的麥克。
洛九江今天穿得還比較簡單,和其他華夏風選手重重疊疊的漢服不一樣,他的白襯衫甚至薄得有點透肉。在他當眾翻了翻自己的領子和袖口之後,大家都對是否造假的情況沒有絲毫懷疑了。 -
「這小哥真的慘,演個口技都要按照魔術待遇來防範了。」 -
「所以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迹的時刻!」 -
「哈哈哈口技模仿火箭發射,之前他沒說我真的沒想起來。」 -
「嘻嘻嘻那能不能點名要求模仿登月車引擎聲啊」 -
「樓上你不要搞事情!」
直播現場的彈幕很快就實時投映到洛九江身後的大屏幕上,洛九江回頭看了一眼被彈幕遮蓋的畫面,自己都覺得有點意思地笑了。
首先表演的是《口技》內容。
這本來是華國課本上的必修課文,一直以來,不知道讓多少學子們對課文中描繪出的神奇場景心嚮往之。
如果說之前洛九江表演口技時,全場安靜得無細語聲,那此刻就簡直靜到屏息凝氣的程度。
隨著洛九江嘴唇翕動,跨越歷史的長河,曾經出現在先人筆記中、經過精妙文字加工的聲音,終於重現於人們的記憶里。
「遙聞深巷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
「婦手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夫叱大兒聲,一時齊發……」
此時此刻,彈幕中齊齊刷過的,不是要求洛九江改換口技內容的提議,而是那篇課文的原文。
伴隨著洛九江精彩的口技,隨著他兩片嘴唇的上下翻飛,曾經沉睡在記憶里初見那種描述的震撼,終於也慢慢地蘇醒過來。
此時鏡頭遙遙地掃過觀眾席,只見大家全都伸長了脖子,睜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洛九江的聲音。當真如同昔年課文中描寫的那樣,是一場「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的」場景還原。
隨著洛九江雙眉一挑,大家的心好像也被高高地拋到了天上,果不其然,接下來一人大呼火起,然後夫呼婦呼,兩兒齊哭。所謂百千人哭,百千語做,曳屋雜拉潑水搶奪聲的場景終於再現世間。
洛九江氣脈洪亮,不用麥克風揚音,也清清楚楚地把這嘈雜的一幕,只用雙唇舌頭展現得活靈活現。
看著他那幾乎翻動出殘影的雙唇,依舊有人不可置信,那樣生動、喧囂、凌亂如同親臨其境的聲音,竟然都是從這一張口中發出來的。
什麼是技藝,什麼是傳統,什麼是曾經在過去,也依舊可以在今日打動我們的震撼。
此時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只留下一個念頭。
百年前的文字,和百年後的心聲儼然重疊。 -
「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聲,不能名其一處!」
除了這條彈幕外,還有另一條內容,不知何時興起,卻也佔了屏幕的半壁江山。 -
「華夏!華夏!華夏!」
掌聲如雷鳴般響起,甚至壓過了洛九江單口表演的這場火災。然而此時此刻,沒有人顧得上這些。
每個人感到自己心靈受到強烈的衝擊,心中洋溢起近乎震撼的感動。
這不僅僅是因為洛九江口技表演的精彩,更是因為一直靜靜沉睡在他們血脈之中的,屬於文化的種子微微露出了頭。
千年來,他們被這種文化滋養,在這種文化的氛圍中長大,即使厭惡過它,隔絕過它,哪怕至今也仇恨它的某些陳腐迂舊的部分,可當看到它再次興起具象化時,依舊不能不為它感動。
這是血脈中的根啊。
…………
最終,還是寒千嶺出言打斷了這種莫名肅穆而感動的氛圍。
他主動要求道:「變胡姬舞蹈聲。」
洛九江嘴唇一翻,再開口發音時,便已從混亂囂雜的火災現場,一轉進了販賣綠蟻新醅的胡姬酒肆。
帶著異域風情的鼓聲、飲酒觥籌交錯聲,以及背景中最清晰的腳腕上金鈴作響聲、光腳板有節奏地踏著木質舞台聲……
觀眾們看著洛九江,一時之間竟不能從這種強大的落差感中掙脫出來。 -
「我竟然有點恍惚」 -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眼眶突然就紅了」 -
「精彩,真的太精彩了。要不是寒千嶺老師提醒,我就忘記要點單了」 -
「要聽兵臨城下!聽冬天鑿冰打魚!聽華山論劍!」
伴隨著隨即抽取的彈幕內容,洛九江的口技內容也一變再變。
但是無論他如何變化,今天有四個字已經深深留在大家的印象里,是怎樣都改不掉的了。
那四個字就是——
神乎其技!
洛九江一夜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