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的方法其實很簡單。
正如他所預測的那樣,邵闌既然能在沈清江提出分手的時候,當機立斷地做出囚禁沈清江的決定,期間甚至沒經過太久的思考,必然是因為他踩過更多的灰色地帶,甚至沒把違反法律當成一回事。
邵闌目前主打經營的娛樂業和直播業,全都不太乾淨。
從後台系統可查的數據來看,起碼邵闌公司偷稅漏稅的款項就幾乎天價,至於洗錢做假賬等等情況,就更是常規手段。
而在他的直播平台上,雖然沒有非常露骨的深夜直播,卻同樣涉及到許多擦邊球的內容。
大資本家邵闌先生堪稱渾身洞眼,幾乎漏成了一個大篩子……只是從前一直打點維持得好而已。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並不是總能這麼幸運的。
洛九江要他翻車。
洛九江看著光屏上顯示的字字句句,唇角微翹。他一雙眼睛泛著墨一樣的黑,瞳仁亮如星子又神采奕奕,臉上露出了一種他的敵人決計不願意看到的表情。
正當系統暗暗為他的氣勢感到吃驚的時候,隔壁屋子裡便傳來了些許的動靜。
只在瞬間,洛九江的表情立刻變得柔情似水。
他愉快地自言自語一句「千嶺醒了」,就腳步輕快地進了房間。
此時此刻,他的神情里再也沒有了那種讓系統都為之警惕的冷酷和戰意,反而如同春風一樣溫暖而動人。
系統:[……]
它又錯了,這什麼爛泥扶不上牆的敗家宿主!
寒千嶺從沙發上坐起來,只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黑甜好夢。
他的筋骨里不再布滿銼刀一樣的隱痛,反而帶著從未體會過的輕鬆。普通人久睡之後如同鬆軟蜂蜜蛋糕一樣的微乏,對他來說都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他從未如此無憂無痛地睡過一個好覺。
寒千嶺掀開自己身上的薄毯,重新把墊在腦袋下的灰色靠枕擺放整齊。面對聽到聲音走回屋內的洛九江,他下意識就露出了一個帶著溫和善意的笑容。
「太唐突了,竟然在你彈琴的時候睡著,可真的要謝謝你的音樂,我很久沒能睡得這麼好了。」
寒千嶺半真半假地說道。
說這些話時,他的眼神始終停留在洛九江臉上,似乎想要觀察他介意與否,以便自己可以根據洛九江面色反映出來的內容進行調整補救。
不是因為洛九江的音樂,只是從見第一面起,洛九江給他的感覺就非常特殊。
好像靈魂中有什麼患得患失的心情蘇醒,讓寒千嶺見不得洛九江有一點不高興。
洛九江當然毫不介意,他的初心本來就是想要寒千嶺好好地睡上一覺。
「沒關係,那本來就是一首關於夜的的曲子,只有聽不懂,才會睡不著。」洛九江愉快地回應。
寒千嶺柔和地笑了一下,他沖洛九江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旁邊的沙發坐下。
直到洛九江落座,寒千嶺才用非常和緩的語氣和他說話。
「清江……你的名字是這樣吧,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洛九江誠懇地說:「如果是你,我更希望你叫我九江——這是我的小名,我的朋友們都這樣稱呼我。」
在每一個世界中,洛九江會使用原主的名字,實現原主的願望,用著原主的身份,讓該得到報應的人獲得他們應有的下場。
他能以原主的名字揚名立萬,揮一揮手令千百人瘋狂——然而,千萬人之中,只有面前的這一個人,洛九江要聽見他呼喚自己真實的姓名。
從他和寒千嶺相遇的第一天起,洛九江就從沒有騙過他。
寒千嶺顯然有點意外,但他把這點詫異隱藏得很好,只是按照洛九江說的,從善如流地叫了一聲「九江」。
洛九江便彎起眼睛愉快地笑起來。
他這具身體的容貌本來和寒千嶺有八分相像,然而當他開朗地展顏一笑時,面上的神情意態,卻全然是一個另一個世界的「洛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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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寒千嶺邀請洛九江外出用餐。
他定下的地方,是個性質大概類似於中式會所的私房菜館。
四合院,重花門,院里養了一缸碗蓮,一池錦鯉,池邊柳樹結著溫柔的垂葉,服務員們身著旗袍,舉手投足間帶出一股幽靜的暗香。
如此自然的古韻,在旁人眼裡可能自帶厚重的歷史感,然而落在洛九江的眼中,就只有習以為常。
他這份自若的氣度,配上和寒千嶺八成相似的面孔,不幸地令別人認錯了人。
冤家路窄,那個別人……正是邵闌。
邵闌會出現在這裡,並不是出於巧合。
之前寒千嶺含怒而去,他見了心中忐忑。
這不止因為寒千嶺是他多年以來一直放在心頭的心上人,更是因為寒千嶺雖然名義上只是一個鋼琴家,然而背景遠比他要雄厚,絕不好惹。
要他說,這都是沈清江惹來的事,要倒霉也應該沈清江先來才對。然而沈清江賤命一條,怎麼比得上他的性命值錢?
最好沈清江從二樓跳下去,是把腿跌斷了,脊椎摔折了……邵闌摸著自己頭上新鮮發熱的一排大包,在心裡恨恨地想道。
他找來家庭醫生,兵荒馬亂地敷了冰袋,打了消炎藥做處理,然後又開始尋覓寒千嶺的動靜,想當面看看他的表情顏色。
因此寒千嶺打電話在私房菜定了房間,邵闌很快就得知了消息。他今晚就是沖著寒千嶺來的。
不想寒千嶺還沒有遇到,他就先看到了洛九江。
洛九江今晚借了寒千嶺一套未開封的新裝。
他從邵闌的別墅而層一躍而下之時,身上除了襯衫牛仔褲外別無他物。
之前置辦樂器的時候寒千嶺忘了給他添置衣裝,如今天氣偏冷,以寒千嶺的細心程度,當然不會眼看著洛九江穿單衣出門。
雖然洛九江周身上下都運轉靈氣,寒暑不侵。然而……情侶裝誰會拒絕穿啊。
洛九江笑眯眯地接過那套衣服,把寒千嶺慣常搭配的黑色風衣外套上了身。
他穿著寒千嶺習慣的牌子,舉手投足間對這家中式宅邸都充滿了熟稔之感,面對精巧大氣的擺設裝飾亦不側目,更是由於角度問題,只露出了半個側臉……
正因如此,一個不美麗的誤會就此產生了。
邵闌把他錯認成了寒千嶺。
「Ansel!」邵闌大步跨上前去,手腕動了一下,到底沒敢抬起來去碰洛九江一下。他此時就站在洛九江的背後,離他僅僅兩步之遙。
那聲音特意經過調整,聲線被壓得低沉,然而音節之間卻絕不粘連,顆粒分明,給人一種清爽之感。
不過短短一個名字,被邵闌叫出時,「悔恨、抱歉、愧疚、不好意思」等等情緒盡數言諸於口,如同一個五顏六色的調色盤。
如果真正的寒千嶺在此,即使不齒邵闌的為人,也會為這一聲功底精湛的呼喚動一動眉頭。
可惜他這俏媚眼完全拋給了瞎子看,畢竟洛九江根本沒聽出來他在叫誰。
他倒是辨認出了邵闌的聲音,然而修真界又不教英文。
他怎麼知道邵闌在鬼叫什麼?
還是系統提醒他:[宿主注意,目標人物已經出現,目前正在呼叫白月光的英文名。]
洛九江:[……]
他琢磨過來了這句話里的意思。
洛九江不可置信地反問系統:[你是說,他正對著我,深情地叫著我男人的名字?]
系統:[……是。]
洛九江震驚了:[他怎麼想的?沒病吧他?生怕我打不死他?]
系統:[不要動手,宿主你冷靜一點!]
洛九江把兩側袖子各往上提了提,他慢悠悠地轉過身來,和藹的眼神瞬間劃過邵闌周身上下的致命要害,看得後者不知為何就打了個寒戰。
「認錯人了吧?」洛九江挑眉問道。
邵闌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在洛九江轉過身來的那一刻,他分清了兩者。
沈清江的外貌是和寒千嶺極其相似的,尤其側影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此前邵闌在街頭一眼就定格了沈清江的側影,就是因為他的容貌。
然而兩者的氣質分明天差地別。
寒千嶺是高傲的、冷淡的,他遙不可及,清高如同天間明月,而沈清江則細膩敏感,心思很重,能被人一把攏在手裡,也樂意同人親近,因此最多也只配做人間微弱的燭光。
可此時此刻的沈清江,神情同寒千嶺何其相似。
冷淡,高高在上,似乎眼神里還帶著幾分淡淡的嘲意,活脫脫是一個夢裡的寒千嶺。
「你……」
邵闌想呵斥沈清江,讓他不要再畫虎不成反類犬,然而此時站在沈清江的面前,他竟無端地覺得自己矮對方一頭,不知為何張嘴就是少了一口底氣。
「你怎麼在這裡?」他勉強問出來。
「和人吃飯啊。」洛九江坦然回答道。不知是不是故意,他環起手臂,手指輕快地在風衣上好的柔順衣料上敲打著,無聲提醒著他是和誰一起出來吃飯。
「你問完了?那到我了。」洛九江緩緩眯起了眼。
沈清江要說話?他那個膽子,敢問自己什麼?邵闌下意識地在心裡貶低了眼前人一頓,好像這樣就可以忽略他此時心底蔓延而上的不妙和心虛。
他不斷地提醒著自己,沈清江是個說分手都要紅了眼眶的娘娘腔。好像這一幕能帶給他莫大勇氣似的。
想必沈清江還是後悔了,想要回來。
根據以往對於沈清江的了解,邵闌對此作出了預測:想想就知道,沈清江那個人相當謹慎,生了個兔子膽,他只要還有一點神智,明白得罪了自己以後的下場,就應該回來賠罪道歉。
如果他能一直這麼像的話……邵闌覺得自己額頭又隱隱作痛起來。他大度地決定道:只要沈清江跪下來賠罪,他就不和對方計較。
然而洛九江並不遂他的意。
洛九江拖長了聲調,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自己反省一下,當著情敵的面認錯了人,是不是很不禮貌啊?」
「那我就原……啊?」
邵闌艱難地反應過來洛九江話里的含義。
他目瞪口呆,他瞠目結舌。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