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嗩吶聲響起的半個小時前,別墅門口曾走進一位特殊的客人。
這並不僅僅源於寒千嶺顯赫的家室、高傲冷淡的性情、橫溢的鋼琴才華,以及在音樂界流傳已久的天才美名。
他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別墅的主人和別墅中被關押的「囚徒」,竟全都傾慕於他。
……
寒千嶺才回國不久,就受到邵闌邀約,來他家裡做客。
他家裡和邵家有些交情,後來國外留學時,所在的大學也和邵闌的大學臨近。
兩人同樣都在華人圈子裡,彼此稍微有個點頭的情分,派對上見面時能說七八句話,但僅止於此了。
這一回邵闌請他賞臉來家裡吃飯,用得的理由乃是自己新購入一架鋼琴,希望寒千嶺能幫忙鑒賞云云。
寒千嶺最近正好閑來無事,便沒拒絕這個邀約。
他和邵闌這個人不太熟,只在近期有一點投資上的合作。但鋼琴確實是架好鋼琴。寒千嶺隨手試驗幾個琴鍵的音準,便知道邵闌必定不惜重金。
「鋼琴的音色很好。」寒千嶺讚許地點了點頭,顯然對這架鋼琴非常滿意。
邵闌喉頭上下滾動一下,他看著寒千嶺精緻冷淡,蒼白而高傲的側臉,只覺自己心頭一片火熱。
無數次了,每次見到寒千嶺的面,他就總像是著魔一般,情不自禁地感到迷戀和震撼。
相比起眼前這個人來說,沈清江真是乏味極了。
這一刻邵闌甚至都對曾經的自己感到可笑——沈清江何德何能,就算裝得再怎麼清高,又哪能仿肖寒千嶺半分神韻?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柔聲道:「Ansel,不知能否有幸請你彈一支曲子?」
這點面子寒千嶺不至於不給。他微微點頭,淡淡問道:「你想聽什麼?」
「『夢中的婚禮』?……開玩笑的。我一個俗人,也不懂鑒賞,只看大鋼琴家願意彈奏什麼。」
邵闌察言觀色,才只開了個頭,就飛快把不適合的話吞進自己的肚子。
寒千嶺頷首說:「那就土耳其進行曲吧。」
一般來說,在這種情境之下,他還是不辭彈奏一曲的。
然而在今天,偏偏就出現了一點意外。
意外的源頭,乃是一隻嗩吶。
寒千嶺剛剛閉上眼睛醞釀出一點情緒,一聲穿徹雲霄的嗩吶便如驚雷一般驟然響起。
這曲嗩吶喜氣洋洋、歡樂愉快,論起氣氛來,簡直能當場放響鞭炮過個大年。
此曲子的朗朗上口程度,大概介乎「恭喜發財」和「豬八戒背媳婦兒」的綜合版,聽得讓人恨不得當場載歌載舞一番,以示「咱們老百姓啊,今兒真高興。」
一時之間,寒千嶺才喚起的莊嚴沉重感,眨眼便在這喜劇配樂般的嗩吶聲中灰飛煙滅。
寒千嶺手指一顫,下意識按下了一枚琴鍵。然而那點微小的動靜,竟完全淹沒在了熱情洋溢的嗩吶聲里,甚至沒人能聽得出它來過。
寒千嶺:「……」
嗩吶聲越來越響,濃濃的年味兒也越來越近。寒千嶺緩緩地繃緊了臉,幾乎以為自己即將看到一支討要壓歲錢的急行軍——
但是都沒有。
最終在二樓琴房門口站定的,是一位容貌清朗俊逸的青年。他放下手中的嗩吶,沖寒千嶺微微一笑。
此時此刻,這隻歡天喜地的曲子,才在相逢中落下最後一個音符。
「從前為你寫的,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洛九江溫聲道,「它的名字叫《賀新郎》。」
恍然之間,寒千嶺竟然覺得,自己等待對方已經等候了許多年。
「你……」
寒千嶺的眼神才動了一動,身邊的邵闌已經壓抑不住,怒道:「你來幹什麼?」
其實比起這句,邵闌更想問的是「你是怎麼出來的?」
他不止將關著洛九江的房門反鎖,而且還另外掛了一道鐵鎖!
邵闌有點驚慌的看了看身邊的寒千嶺,再看向洛九江時已經壓抑不住自己近乎沸騰的暴怒。
在他看來,洛九江就是純心的。
也不知道他究竟從哪兒知道今天寒千嶺會來做客,於是害怕自己即將失寵,才特意這時候跑出來添亂。
該死,真是該死。
背對著寒千嶺的地方,邵闌的臉色已經如烏雲一般沉了下去。
他看沈清江就是欠收拾。是他之前實在對沈清江太好了,才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寵物驕縱的找不著北。
他此前還是太溫柔了。
這回等寒千嶺走了,他把沈清江綁起來吊上一夜,第二天就什麼都能學會了!
有邵闌之前喊的那一嗓子在先,寒千嶺的注意力已經被他吸引過去。他把手離開鋼琴的黑白鍵,無聲地站起身來,詢問道:「這位是誰?」
邵闌笑得很難看,他勉強回答,努力不讓自己顯出心虛來:「是家裡傭人的孩子。自閉症,所以不會看人臉色,不過有點音樂天賦。他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不忍心看他流離失所,別墅環境比較好,所以讓他住在這兒。」
匆匆用這番話圓過去后,邵闌臉色登時一厲。他大跨步走到門口叫了保鏢,示意他們把洛九江拉回去。
在和洛九江擦肩而過的瞬間,邵闌向洛九江投去了一記極其凌厲的警告眼神。
洛九江身側的手指輕微地蜷縮了一下,很快又展平開。
這舉止被寒千嶺敏銳地捕捉在眼裡,他輕聲問道:「你……是害怕嗎?」
洛九江微笑搖頭。
系統5555:[……]他怕個毛。
系統可憑腦電波頻幅的鑒別結果作證,這位大神只是在壓抑著自己順手摳下那兩顆眼珠子的衝動而已。
趁著邵闌趴在門口喊保鏢的工夫,洛九江又朝寒千嶺的方向多走了兩步。
奇異的是,此時兩人心中都有幾分小心翼翼的珍重。
寒千嶺是看出了氣氛不對,生怕洛九江被邵闌嚇到。
而洛九江則憐愛地看著這個沒有修為的寒千嶺,心想剛剛的曲子里,自己動用了音殺的力量,不知道會不會震得他耳朵疼啊?
兩廂照眼之間,彼此都覺得對方剔透脆弱,是顆得小心捧在手掌心裡的水晶蘋果,這場面實在有趣極了。
邵闌很快就回過身來,他強硬地打算伸手去握洛九江手腕,想要拽著他把他往外帶。
寒千嶺立刻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還不等他出言阻止,洛九江已經飛快掄起右手的嗩吶,相當順手地在邵闌額頭上砸了個脆的。
梆——
不得不說,邵闌找給洛九江的這個嗩吶質量真是不錯。
除了金屬砸上腦門的碰肉悶響,嗩吶內部還自帶立體環聲效果,從喇叭口泄出了一縷悠悠的嗡鳴回聲。
有一瞬間,邵闌感覺自己大腦完全和回聲同步,腦漿已經變成一灘糨糊,整個人木獃獃地痴立當場。
邵闌簡直要被這一下砸傻了。
他萬萬不能想到,性格像是一團棉花一樣的沈清江,現在不但這麼有主意,而且還敢反抗!
可能是還沒適應這種強烈的落差感,邵闌的胳膊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動作,頑強地前伸著。他手指屈伸抓握,想要碰洛九江第二下。
洛九江當然遂他的意。
嗩吶抄起來的手感還挺不錯,這回洛九江敲了兩下,梆梆——
邵闌的腦殼被他演奏出了大本鐘的聲響。
邵闌:「……」
邵闌瞠目結舌地說:「你、你竟然打我……」
洛九江淡定介面:「對,然後你要告訴你爸爸。」
寒千嶺:「噗。」
邵闌倒退了一步,他怔怔地呆望了洛九江片刻,好像對面是一個他從來沒認識過的怪物。
還是個特別會吹嗩吶的怪物。
下一刻,邵闌回神,氣急敗壞都對門外的保鏢打了個手勢。
原本他是想親自把洛九江拽出去,交到這些保鏢手上,保全自己在寒千嶺面前的風度。免得一堆保鏢急哄哄地衝進來,顯得他特別暴力。
然而現在不用了。
反正在額頭三個大包的映襯之下,他在寒千嶺面前的形象已經丟得差不多了。
面對五大三粗、來者不善的幾個保鏢,洛九江只是微微一笑。
寒千嶺繃緊了身體,快步走到了洛九江身前,而系統5555則更緊張地數據流都泛出了白光。
它腦海里瞬間閃過一個經典音效——[大殺特殺!無人能擋!]
不!它不能放任宿主就這樣搞事!不然它也會跟著上世界的黑名單!解禁很貴的,它快要沒錢了!
那一瞬間系統5555緊張得電子音都有點失真。
它飛快和洛九江陳明利害:[宿主,你已經找到你的道侶。如果上了世界黑名單,再進來會很費功夫的!]
[嗯。]洛九江隨便答了一聲。
他這一聲回應猶如天籟,系統趕快按照下一步計劃執行:[請宿主不要著急,虐渣的計劃還在後面。]
[這倒確實是。我心裡已經有好幾個適合他的下場。]
系統表示贊同后,又很快說:[如今劇情屬於困難模式,您可以選擇託管。]
對洛九江來說,幾個甚至不曾鍊氣的凡人,當然不是什麼困難模式。
但他對系統的「託管」還挺有興趣的。
洛九江從善如流:[託管。]
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聽到系統長出一口氣的聲音。
「託管開始」四個字,被系統念得彷彿「逃過一劫」。
按理來說,託管是要付出能量點的。
然而系統實在太怕洛九江搞事,因此這筆能量點他寧可自己替洛九江墊上。
下一刻,洛九江便感覺有股外來的意志控制了自己的身體,那股意志操縱著自己的四肢,意欲朝窗檯的方向走去。
有點意思。
洛九江稍稍凝神,對肢體的控制權就重新回到他身上。不過他仍順著先前的力道的慣性,按照託管模式的設計走到了窗檯邊。
琴房窗邊掛著一幅雪白的窗帘,窗帘底部綉著淺藍的海浪,晚春的柔風從窗口灌進來,把那幅輕紗的床簾飄飄揚起,這場面幾乎可以入畫。
而一躍立在窗口的洛九江,就正是那畫中人。
他向寒千嶺稍稍偏頭,笑道:「在下面等你。」就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身影利落得如一隻蹁躚的黑鷹。
臨跳下前,他還不忘很有禮貌地把嗩吶還給邵闌。
刀神的準頭和力度拿捏何等得當,連速度都不是普通人能反應過來的。
於是又是梆的一下,邵闌應聲而倒,腦門兒上則慢慢鼓起了第四個大包。
他眼神放空地躺在地上,四個五大三粗的保鏢分立在他身周四角,竟然誰都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邵闌摔倒,保鏢們才手忙腳亂地去扶他,一低頭就正好看到僱主現在慘不忍睹的額頭。
這四個腫包在邵闌額頭上一字排開,彷彿一個組合而成的大肉瘤,瞬間讓他極其肖似南極仙尊老壽星。
寒千嶺嘴角悄悄揚起一下,又很快落下。
他一言不發地朝門口方向走去。
邵闌剛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手抬起來一下,彷彿要攔。
寒千嶺凌厲地問:「怎麼?你要讓保鏢也過來截我嗎?」
「……不,Ansel,我……你聽我說……」邵闌連嘴唇都在打哆嗦。
寒千嶺怎麼會為他停留。他分給邵闌半道不屑的餘光,便腳步輕快地走下樓,去找洛九江了。